杰里科的战船顺流南下，一路行程非常顺利。随他拿下了‘德玛西亚雄都陷落之战’的士兵们，正处在一个群情激昂的顶峰。他们憧憬着平复洛克隆德的暴乱，回到王都之后，将会到手的封赏与荣耀，无数双浑浊的眼睛里面燃起了熊熊火焰。

但是这些火焰，在远洋航行的颠簸当中，一点一点的平静了下来。

“我们马上就要穿越格罗夫特海峡了，元帅。”

杰里科忠诚的下属，皮耶夫恭恭敬敬的走进了船长室，对着一脸铁青的杰里科汇报道。

纵然是用兵如神的元帅大人，在远洋颠簸的伟力之下，依然不能够幸免晕船这回事啊。

低着头的皮耶夫在心里默默道。

“还要多久能到洛克隆德？”

脸色铁青的杰里科嘭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书籍问道。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他心里那团灰色的阴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扩大了许多——老友的死亡，年轻冲动的小塞勒斯，臭名昭著的昆廷.基西拉，还有身为诺克萨斯大粮仓的洛克隆德平原暴乱，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和形形色色的人缠杂在一起，像是一团乱糟糟的线球，令人头皮发麻。但是谁也不知道，正在追逐这团线球的猫科动物，到底是家养的橘猫，还是凶猛的老虎。

一天没有抵达洛克隆德，杰里科心底的那团阴影，只会变得更加庞大，且凝实。

“大概还要三五天……”

“三天，还是五天？”

杰里科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这可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的亲随，这样含含糊糊的应对，可不是他应该有的状态。

“我马上去问清楚，回答您，元帅！”

皮耶夫脸色涨得通红，分不清是羞愧还是害怕。

杰里科摇了摇头，用粗糙的指肚在书籍封皮上反复摩挲，书皮上烫金的大字隐约可见，书名叫做《乌合之众》。

“你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皮耶夫——你可是老行伍了。”

“昨夜和手底下的崽子们讨论封赏的事情，聊得太晚了，没有及时的向水手们收罗信息，是我的过错，元帅。”

多年的亲随痛快的承认了自己的错处，杰里科也没有严肃的继续追责下去，反而神色和蔼的笑道：“你都是个老家伙了——那些封赏什么的，这些年跟着我，还拿得少了么，哈。”

“嘿嘿。”

皮耶夫挠了挠头道：“这次可是亡国之战——皇帝陛下应该会给很重的封赏吧——老伙计都留在少爷那里了，这些天绕在身边的，都是些年轻人，被他们感染得有些贪心了。”他用希冀又惭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老元帅，想从他的嘴巴里听到肯定的回答。但是皮耶夫没料到，本是笑容和煦的元帅大人，听了他的话之后，眼神反而变得阴沉了一些。

“元帅…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是。”

杰里科摇了摇手：“我只是想到了些事情。”

他迟滞了片刻之后，向着皮耶夫道：“你现在下去，如此这般…”

一番阴沉且私密的交待过后，皮耶夫弓着身子退出了船长室，然后健步如飞的向着甲板处狂奔而去。

……

洛克隆德平原，穗城。

愁云惨淡，千里凝霜。

昆廷，基西拉暴毙在了自家的府邸当中，留在案发当场的，是一柄恕瑞玛风格的大刀，还有几发黑火药的残余粉末。

这位残暴无耻且聪敏的侯爵大人，头颅被人痛快斩去，胸口也开了几个透明的窟窿，死状不可谓不惊怖惨烈。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那样血腥且暴烈的场景之下，周围的侍卫与仆人，居然没有一个注意到了室内的骚乱。还是一名仆人试图在凌晨取出主人的衣衫来浆洗时，才发现了侯爵大人的死亡。

城里地位最高的主宰者，小塞勒斯，一脸阴沉的抵达了案发现场。

“我记得有一批援兵，是从乌泽里斯来的，对吗？”

虽然小塞勒斯年轻冲动，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他迅速的发现了遗留刀具的特征，并且借此推断出了用刀人的身份——恕瑞玛人，最起码也是曾经在恕瑞玛待过一段时间的人，大概率和因扎吉是战友。符合这样身份的人有很多，最有嫌疑的，就是被杜克卡奥将军从乌泽里斯派来增援洛克隆德的那一批士兵，其中之一了。

“是的…将军。”

一名跟随而来的中层将领拱手道。

“我记得是因达莉带队的，对吧——让她集中她的人手，看看有没有人逃窜了，另外让她征集所有她麾下士兵今天的动向！一个都不能放过。”

小塞勒斯飞快的发布命令道。领命的将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只知道默默的点头称是。

“死的是堂堂帝国的侯爵，不是什么小鱼小虾——要弄清楚杀他的人，和炸死我父亲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杀手属于暴民，还是属于皮尔特沃夫……”

“又或者是，来自内部呢？”

小塞勒斯把最后一句话吞进了喉咙里，默默的存在了脑中。

与此同时，德莱文和锐雯两个人坐在灯火晦暗的牛骨头店里，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牛肉汤。汤色透亮，没有浮沫，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功夫熬制出来的好货色，但是两个人居然任凭它放在面前，却没有品尝的意思。

“你杀因扎吉没什么，一个边城来的士兵，杀就杀了…”

锐雯盯着德莱文，眼神犀利得像是要从他身上剐下一块肉来一样！

“你怎么敢让莎弥拉去冒那种泼天的险恶！现在她生死不知，弥望和弥利亚吵着要找她，你他妈的…”

“杀就杀了——就跟杀因扎吉一样，他该死。”德莱文毫不留情的反瞪了回去，拳头有力的在桌面上捶了一下，牛肉汤溅出几滴飞沫，落在了桌面上。

一个声音悠悠的传来：“别浪费我的汤。”

柜台后面，砧板面前，赫然站着那个悲苦的瘸腿老战士，乔克。他的面容像是在一天的时间里，苍老了十岁一般，变得没有了精气神；偏偏在这死灰一般的面容之下，又透出一股仿佛山岩一般的坚毅感；十分矛盾，又十分和丨谐。

“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该不该死，是莎弥拉没有回来。”锐雯说：“只要一个排查，她马上就能沾上嫌疑，小塞勒斯现在已经疯魔了。如果她被认定是杀了昆廷的杀手，那等待她的必然是搜山检海的搜捕，还有审讯。”

“甚至更糟。”站在柜台后面的乔克接茬道：“我相信你们是出于义愤才动的手…但是小塞勒斯将军可不会这么认为。他会觉得那个叫做莎弥拉的姑娘，和炸死塞勒斯将军的刺客，是一伙儿的，年轻人。”他摇了摇头：“如果她被行刑官们抓住，她大概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老乔克毫不避讳的看着德莱文，看着眼前这个帮助自己报了妻子的血仇的年轻人，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老乔克感激德莱文的所作所为，却也痛恨他夺去了自己慷慨赴死的机会；留下自己生无可恋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忍受着苟活的煎熬。

你喜欢出风头当英雄…

现在，就是要承担代价的时刻了，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