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瑭很久没生过病了。

她对生病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充满消毒药水味道的医院、似乎永远挂不完的盐水，还有母亲不耐烦的催促跟厌恶的神情。

[“没事生什么病？为你我今天又得请假，全勤没了还得扣工资！学校里的课也落下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生病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可它能被控制吗？

在她看来是可以的。

这样的事阮瑭做过太多次了。有一点不舒服赶快先吃药，板蓝根、抗病毒冲剂、小柴胡颗粒……要是担心一袋不够就吃两袋。消炎药、布洛芬、盐酸小檗碱等更是常备，就为了不再惹人厌烦。

没人告诉她这样做是不对的，虽说偏预防的成分多一些，但是药三分毒，长此以往身体必然吃不消。

可她硬是靠着这些长大了，还阴差阳错地成了左邻右舍眼中“好身体”的代名词。因为常常几粒药就能解决问题，她也真把自己当做了百毒不侵的铁人，直到这一回。

淋雨回来后，她照例泡了两袋板蓝根，又迅速地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因为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喝完药她就钻进被子里准备歇一会。

万事俱备、无一错漏，在入睡前她甚至还美滋滋地想着饭后甜点要多吃一块小蛋糕。

但后续的走向却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将身体的重量撑在张新杰搀扶的手上，阮瑭压下反胃想吐的冲动，尽量让自己走得更慢一些来对抗天旋地转的不适感。

“对不起。”

终于挪到了选手席坐下，她大口地喘了喘气道，“我没有赢。”

从发现自己可能生了病到队友轮流劝她好好休息，他们温柔又体贴地在为她考虑，是她固执地想要上场。因为她的坚持，队长和副队才同意让她继续按照赛前安排的那样在擂台赛中出阵。

为此他们要背上许多不必要的骂声，可她却没能赢。

她又给战队添麻烦了。

阮瑭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厌恶自己。

在拍摄神之爱的时候，她闭着眼听摄影师念台词。那些引导她失控的字句直到今日仍然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断向她预示未来可能出现的场景。

她也很害怕这一切都是梦。

等梦醒来，她还是那个两手空空的囚徒，什么都握不住。

用手帕将她额上和颈后的汗水擦拭干净，发觉她的身体在轻微颤抖，张新杰替她拢了拢外套，“你做得很好，我们都为你骄傲。要不要回休息室睡一会？”

场馆内的声音多且杂，技能音效与欢呼声传到她耳中竟有种失真的错觉。晕眩感没有消失，这个世界看起来就像游戏建模一样虚假。

“不要。”她全身都在抗拒离去，“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她自以为将所有的心思藏得很好，但在张新杰眼中，她的不安与焦躁根本无处可躲。

她又瑟缩一下，明明手心都在冒汗却依然觉得冷吗？

一件外套递过来，韩文清起身准备上场。他用手背触了触她的额温，“退热药吃过了？”

“嗯，半粒。”

将衣服披在她身上，小姑娘马上不舒服得哼哼了两声。见状他伸手掐了下她通红的脸颊，在自家队员“什么鬼这是我队长吗”的惊奇眼神中，韩文清沉声道：“都活动起来，提前准备团队赛。”

场上的王池轩在压下周泽楷39%的血量后遗憾退场。

“收到。”郑承风点头。

“我等得都快睡着了！”白言飞撸起袖子表示没问题。

“我呸！不知道是谁在糖妹比赛时紧张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周光义卖得一手好队友。

张新杰小心地托着她的头，侧身对队尾的于天示意道：“团队赛的时候你多看着她点，给她倒水记得提前放凉。”

于天闻言立即倒了一杯捧在手上，没几秒就被烫得龇牙咧嘴的。

她靠在肩上似睡非睡的并不安稳，呼出的热气让人不禁怀疑她离被烤熟就差一步。张新杰用测温计又量了一次，38.7度，没再升高，这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热不热？”

哼唧。

“喝点水吧？”

哼唧哼唧。

她像还没学会说话的婴儿，只会用模糊的拟声词表达感受。这也是她第一次明确地透露出对他的依赖，长久以来张新杰都能察觉她对外界始终保留着一份若有似无的抵触。

他无法确定她身上这仿佛与生俱来的疏离与痛苦从何而来，就像他无法确认自己每每慌乱的心境究竟因何而生。

——“我不会拖战队后腿的。”

在那个瞬间，当她明明难受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却仍小心翼翼朝他微笑时，愤怒的情绪轰轰烈烈地燃尽了他的理智。

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挫败。

手中的这块玉，只有在握着的时候才会有一丝暖意，放下就会变凉。虽然那抹凉意温润得让她显出剔透来，但他也想让她安稳地停留在掌心。

长长久久。

哼哼。

被声音吵到了的阮瑭往他肩上蹭了蹭，好像在让他快点把那些烦人的声音赶走。

张新杰从怔忪中回过神来，轻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她的鬓角被汗濡湿，头发也软软地贴在耳后。他不知听谁说过，头发软的人耳根也软，只消稍微哄哄便会心软得一塌糊涂。

“副队，糖妹没事吧？”白言飞不放心地凑过来看了看，“嘴唇都干得起皮了，咱们给她再喂点水？”

哼。

张新杰还没开口，某只小猪又哼唧开了。她是该难受了，为了保持状态其他什么药也不肯吃，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等比赛结束先去医院，估计她现在也喝不下。”

擂台赛到了尾声，于天跑过来跟他换好位置。阮瑭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一声不吭，傻乖傻乖的。

王池轩没忍住也掐了掐她的腮帮子，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泪眼迷瞪的小猪哼哼。随后就被四面八方的无影脚冷酷地袭击了。

郑承风：抱歉，我的脚有自己的想法。

白言飞：卑鄙无耻下流！

周光义：猥琐！

于天：糖妹的脸蛋软乎乎~啊~这就是胜者的从容吗~

随时关注着阮瑭的吴启：QUQ我也想捏！

“尽管霸图拿下了擂台，但接下去的团队赛可不好打了。”

“是的，失去了一名攻坚手的霸图将正面撞上有周泽楷的轮回，其中的战力要怎样布置呢？”

李艺博已经平复了心态，他并不乐观地分析道，“一枪穿云这个赛季的数据非常漂亮，熬过了磨合期的轮回本赛季团队赛未尝一败。相较之下还在转型期的霸图则显得有些羸弱了。”

这是被大多数人接受的观点。比赛还没结束，他们就抱着3∶7的数据在弹幕区里刷开了。

但打脸有时就是来得这么快。

开局第八分钟，周光义的舍命一击换走了江波涛的无浪。

更换了操作者，甚至连账号卡本身都已不算神级的刺客季冷，用这个在第四赛季为霸图奠定胜利的技能，再一次横断赛场。

霸图以极其强悍的姿态击碎了种种流言，带着客场8∶2的绝对胜利宣告凯旋。

【第四赛季入坑的霸图粉哭了】

【神清气爽！之前刷3∶7的人呢？来对线！】

【轮回不败？我可去你的不败kkk所以讲话别说太满】

【是季冷啊！！！天哪我都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爷青回】

【就一场常规赛而已，搞笑，有本事赢到最后吧！】

【我看轮回和霸图要杠上了哈哈哈，打起来打起来！】

然而并没有。

吕泊远看了眼病床上睡得香甜的阮瑭，又看了眼自觉贴墙罚站却满脸羞怯的吴启，感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世纪的剧情。

吕泊远：啥情况啊到底？

杜明连比带画地向他生动阐述了在媒体围堵、粉丝疯狂的糟心环境中，江副队是如何暗度陈仓地把糖妹接回了俱乐部，队医又是如何聪明机智地留下了她。

OK，懂了。

吕泊远沉默了一会：“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说话？”

“嘘！”

“嘘——！”

吴启急得蹦了起来，他用气音小小声地说道：“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别吵到她啦！”

据杜明比划，霸图的其他队员先回酒店了，张新杰跟着队医去拿药顺便给糖妹买零食去了。周队和江副被经理叫走了，老方去给陪夜的人拿被子了。

吕泊远：……那你俩在这干嘛？

两人异口同声：看场子！/陪他看场子！

这个世界绝对哪里出问题了！

吕泊远无语地准备回寝室洗个澡睡觉，头还没转呢就看到吴启指了指糖妹抓着被子的手。

吴启：呜呜呜好可爱真的只有一点点！

吕泊远：哥们醒醒，那双手约等于屠了咱们擂台啊！

吴启：呜呜呜是活的还会动呢！

吕泊远：你是傻的吗！如果她不会动我们现在就该法治频道见了！

等方明华抱着被子和枕头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吕泊远一脸生无可恋地靠在墙边刷手机，杜明困困地斜坐在椅子上，而吴启——

算了算了，辣眼睛。

也许是装折叠床的动静响了些，床上的人往被窝里钻了钻，然后咕噜噜地翻了个身，团成了一个小虾球。

诶呦喂，又想骗我生女儿！

方明华捂着心口艰难地移开视线，转身就见一同进来的自家队长抿着嘴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他凑过去瞅了瞅，发现上面赫然是糖妹的微博页面。

！！！

轮回，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