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咂摸了会儿谢君山问的话,管家本就高耸的颧骨又尖了半分,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我们这儿的规矩,虽不完全一样,但跟姑娘故土也是差不离的,阴婚新娘子嘴里也要堵上物什,讨个吉利……”
谢君山一脸受教的模样让管家心里很是舒坦,他掸了掸手指,一副提点对方模样道:“至于明天要注意什么嘛,按我们大户人家规矩,姑娘跟你相公要切记,少看少听,面上喜庆些。姑娘这肤色太寡白了,依我看,唇上得多涂朱。不然跟诈尸似的……”
谢君山浅浅笑了笑,柔声提醒对方:“管家,你们公子刚仙逝不久,按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若是您像刚才那样说惯了,指不定在王员外面前也一口一个诈尸吧,这怕是要坏规矩犯忌讳。”
“呸。”管家戟指嚼舌,本想出言教育谢君山点什么,但气急败坏地匆匆扫了一眼,发现——
四周还立着不少一同来的府上的小侍。
这些小侍,现在要不极不自在地偏过了头,要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挠着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管家收起目中精光、心下一沉:刚才他跟谢君山的对话,他们一定都听进去了。
说到底——
是他说话先失去了准头,给人落下了把柄。
他来来往往见识过的人不说千儿也有八百?没想到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原来远远没有看起来这般好对付。
府上的小侍他倒是有把握可以管住他们的嘴,但这丫头会不会去王老爷面前告状,就不好说了。
“咳。”管家掩饰性地咳了几声,不动声色靠近谢君山身侧,压低了声音道:“我之前跟姑娘说的,少听少看,姑娘可得记着。若是姑娘做的好,我是府里老人,有几分薄面,到时候定让王老爷多给姑娘一点银两……算是我对姑娘新婚的贺礼。”
谢君山眨了眨眼睛道:“你们王老爷好惨哦、你做人情他出钱。”
眼见管家的脸又黑了几分。
谢君山立马补充道:“管家奔波辛苦,难免口舌生孽,但人孰无过,想来也是无心之失。放心,这事我不会告诉王老爷……少听少看嘛,我都记下了。”
管家一忍再忍,听到她这么直白的点破了他的动机,反而内心更为不爽。
但憋了半天,也只憋了几句:“当我多嘴,好心提醒下姑娘。当女人家的需不得这些聪明,太聪明了男子没法驾驭,而不被驾驭的女子只能被男子见弃。姑娘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完这话,管家领着一众小厮,气鼓鼓地拂袖而去。
……消失在混浊不明的夜色里。
谢君山收敛笑意,干脆地侧过身,朝妇人摊开手:“我订的婚服嫁衣你做好了吗?”
妇人心里叫苦,面上却不敢多抱怨,连连点头,指了指里面:“做好了做好了。他们来之前我就给了红妖……红姑娘他们。”
“不要多事。否则我心情不好,连恶咒一动,谁都救不了你的儿子。”
丢下这句,谢君山毫不犹豫跨过门槛,去里间寻夜倾跟红袍他们了。
四套婚服,两套青绿女服,两套绯红女服,整整齐齐码在桌几上。
谢君山上前用手来回摩挲了下料子,发出沙沙的响声。
“唔,料子还不错,缝制也还行,没我……想象中那么粗制滥造。”
“师尊,就这种下等货你还真能入眼啊?我瞧着那料子就磨皮肤。”
红袍撅着嘴,美目含怒,脸色发青。
谢君山认真解释道:“一分钱一分货嘛。这个价那黑心妇人能做成这样,确实高过我的期待值了。”
“不是,师尊。都这个时候,你怎么还关心料子?这都不说了,你跟这不知民间疾苦的金枝玉叶解释这些……费这个劲做甚?我想知道,我们明天需要做什么?用得上我的力气吗?会耗时很久吗?跟他待久了我没食欲?”
绿雪越说,情绪越高涨。脸色先是通红,进而涨得发青。
……
一言两语也说不明白,得先安抚对方。
为了转移绿雪的注意力,谢君山掏出三只灵力荷包,扫了一眼——
三只荷包两个人。
在场只有绿雪跟红袍。
于是谢君山问道:“夜倾不在这儿吗?”
红袍不解道:“师尊不是让夜倾在萤雪姑娘房间外面守着吗?”
谢君山略一迟疑——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谢君山拍了拍头:“抱歉,人老了,记性不好。”
红袍:“师尊多少岁了?”
谢君山:“记不得了,应该有几千岁了吧。”
红袍:“好厉害。我原来养那只王八据说也只……”
绿雪一把拎起红袍后颈:“你要学学我优点,别捡这些乱七八糟的。”
谢君山:“……”
谢君山把手里荷包分给红袍跟绿雪各一只。
“明天你们尽量别声张,一直跟着我和夜倾就好。对了红袍,若是你先我一步看到显灵的红鸾仙尊,一定记得叫我。萤雪姑娘跟王员外家过世儿子的阴婚,还得他老人家来解……绿雪,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不过,明天是至阴之日,神仙灵力都会被压制一大截,我也不例外。”
谢君山沉声道:“我不能确定明天会耗时多久,说不定……明天我可能一心扑在救萤雪姑娘跟瓜片姑娘身上……这两只荷包里装了灵力,要是有什么危险,我又来不及救你们或者有心无力,你们就拿我教你们的诀跟这荷包,给自己施一个护体罩应急。”
红袍一双美目露出痛苦纠结。
绿雪看着荷包也颇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啦?”
谢君山不解道。
红袍咬着嘴唇,一脸委屈道:“我一直很想收到师尊的灵力荷包来着。但夜倾师弟之前跟我们讲过,在他的故土,师傅若是给了徒弟荷包,就是要退掉这个徒弟,师徒之谊不能长久之意。”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事???
谢君山偏过头:“绿雪,难不成你也信这个?”
绿雪神色也有些黯然:“总之,这种不吉利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好吧。”谢君山长长吐了一口气:“那就不用荷包装灵力了,我放你们明天要穿的衣服的袖子里。你们有事一定记得捏诀。”
红袍瞬间神采飞扬,喜不自胜。大气都不带不喘,回头就去拿婚服。
绿雪面上表情也松动了不少。
……
交待完了两人,谢君山又折步去找夜倾。
夜倾倚在里面住着萤雪姑娘的谢君山房间外。
……长身玉立,玄衣翻飞。
明明是玄衣,是黑色。
——但谢君山却觉得莫名比自己一身的白还要亲切。
他的容貌极好,初见之时谢君山就已经狠狠心折过。
这会儿,谢君山留意到,不止深目高鼻的冷峻面容。
夜倾整个隐在半亮半暗间的轮廓,线条凌厉而流畅。
都是她极喜欢的。
……简直挑不出一点不喜欢的地方来。
夜倾感觉到有人脚步声渐进,侧过身——
正对上谢君山。
谢君山留意到,对方目光灼灼,似乎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喜。
神思不属之余,谢君山心里突然没有来由地揪得慌:仿佛眼前这人如同碎琼乱玉,虽美……但很快就会于天地消融殆尽。
“师尊,你处理完外面的事了?”
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拎回了谢君山的神,教她从莫名的沉郁中醒转过来。
“嗯。王员外府那些人已经走了,棺柩也送来了,明天负责搭骨尸的几位小侍今天也来确认了。”
谢君山边回答,边因为之前自己对已有心上人的徒弟……多少怀抱点儿龌龊心思而觉得羞赧跟不应该。
于是说话间有些躲闪。
……夜倾自然是看出来谢君山的不对劲。
要是原来,他早就明着暗着问了究竟,但考虑眼下不是平时——
等芳心国一事了了,他也该回魔界了。
再相见,说不定就是大战上作为敌我双方。
不论谢君山怎么想的,他都不该再招惹她。
不该招惹她。
这便是他之前依谢君山所言守着萤雪姑娘的时候,因为手头无聊脑子也难得空空——
心里巡了千百遍,得出来的结论。
夜倾眸色黯然,闭紧嘴唇,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
“夜倾,我刚才试着探了下王员外府那个小管家的口风,看他们知不知道萤雪姑娘还活着的事。”
谢君山突然就换了一脸正色的神情。
“哦?”夜倾眸色很淡。
谢君山看了眼旁边没人,压低了声音道:“我故意诓他说我们那儿阴婚的新娘子口中都要封胶以防福气泄露,他就顺着我的话说这儿阴婚新娘子口里也要堵上物什。”
三言两语间,夜倾已经明白了谢君山的用意:“因为他们要活埋萤雪姑娘,怕她路上闹出声,所以肯定要想办法把她嘴堵住。”
谢君山点了点头:“而且,我之前问过肉肉他爹他们这儿现在阴婚的仪式。他没有说过,有嘴上堵东西这条。那个管家也一再强调,让我们明天少看少问。”
“肉肉?”
“对啊,就是隔壁屠夫的女儿。你送过包子去的,不记得了吗?”
夜倾微微一哂。
——怎么可能不记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扒拉着他的腿,找他把君山姐姐变出来的小粉团儿。
夜倾摇了摇头道:“我记得。我只是疑惑,师尊这么早就把棋布好了。师尊打听王员外家知不知道萤雪姑娘活着的事……”
谢君山挠挠头:“前面的话听不出来你是在贬我还是夸我。至于后面的,等萤雪姑娘恢复了神智,我可以等她可以自己看看对她的娘跟弟弟是如何态度。但王员外家若是他们知道萤雪姑娘没死,为了阴婚还准备瞒天过海活埋她,我倒是没有顾虑,可以先打上一架。”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买的跟卖的,都跑不了。”
谢君山按捺住心头起伏道:“不过,我刚给了红袍跟绿雪灵力,不能厚此薄彼,我也给你一份吧。”
夜倾笑了笑:“师尊有这么多灵力荷包吗?”
谢君山连连摆手道:“不不,我直接放他们两个婚服里的,没用荷包。我给你,也不用荷包,可以吗?”
然而夜倾脑子突然掐断了线索。
平日夜倾为了圆谎,又不得不说更多的谎。胡诌的话太多,一时完全记不得自己因为荷包的事未雨绸缪,在红袍跟绿雪面前掰扯的那两句——
关于送荷包与师徒之谊中断的莫大关联。
夜倾眉毛一挑:“师尊为什么突然改习惯了?不用麻烦,就用荷包给我就成。”
谢君山心中叫苦不迭,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还是把灵力放你衣袖里吧,我应该对你们一视同仁才是。”
“行吧。”夜倾神色黯然几分,嘴上却带了几分轻笑。“师尊明天有何打算?”
“瓜片姑娘明天无论如何都肯定会来找萤雪姑娘。原来我是想我扮作萤雪姑娘,让萤雪姑娘扮作我。”
“师尊意思是让我跟假扮作你的萤雪姑娘明天成亲?”
夜倾声音瞬间冷了下去。
谢君山莫名心虚,急忙解释道:“我不会为了萤雪姑娘安危,就不顾你的。你别担心这个……”
“嗯。师尊后面改主意了?”
夜倾手中摆弄着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连环,垂目敛眉,状似无意地问道。
“嗯,这妇人这几天进进出出,我起初没放心上,但现在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可我年纪大了,一时又想不起来。萤雪姑娘跟你们中不管是谁,我都不想有人犯险。”
“师尊多少岁了?”夜倾明知故问。
“几千岁了吧。”
“我的故土有一株竹叶青茶树,据说也有几千年了。想来说不定跟师尊年龄差不多。若是师尊以后有兴趣,可以来我家一观。”
谢君山眼睛发亮,点头如蒜。
“我要是做错了事,师尊也会像明天保护我一样继续担心我保护我吗?”夜倾的瞳孔突然缩成一线。
谢君山愣了愣神,她总觉得夜倾似乎问过不止一次类似的问题。
思忖间谢君山呐呐道:“看是什么事情,大部分的事,我都应该能原谅你。”
果然说了等于没说,谢君山扮猪吃老虎——
永远给自己留白,留了余地。
夜倾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话锋一转道:“师尊还没告诉我你明日的打算。”
谢君山抬头看向夜倾:“我打算捏一个壳子作为我的□□,让它变作萤雪姑娘的样子,躺在棺柩里。我还是跟你一起假成亲,这样两边我都能照顾过来……至于萤雪姑娘嘛,我想说服她,先把她变小,在我的袍袖里挤一挤。”
……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的□□之术?!
夜倾皱眉:“明天是至阴之日,师尊的神力折了大半,还要坚持做这样消耗大量灵力的事吗?”
谢君山捂着心口:“不瞒你说,我感觉我的茶地离我越来越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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