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无双城安静下来了，城中主街上，只余三两人家的灯还亮着，其他商铺小贩都已熄灯歇下了，夜间巡逻的两名弟子搓着手抱怨这鬼天气，抱怨完了又开始谈论白天发生在英雄宴上的事，他们的新城主虽说是回来了，却也惹得长老们大发雷霆，到现在他们那些人都还在厅里争吵。

啪嗒一声轻响，正说到激动处两弟子吓了一跳，忙拨剑往四周查看：“什么人，出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吹过，两名弟子摆了半天阵状发现是虚惊一场，收起剑继续往前走，结果才迈出脚，身后再度传来声响，两人如临大敌，对视一眼后，一人拨剑向声源处刺去。

“喵嗷~”一只黑猫从雪洞中钻出来，怒嚎一声，飞奔而去。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两人上方急速掠过，屋檐上还残存的积雪，连黑影的脚印都未能留下半分来，真真是踏雪无痕，来去无踪。

“原来是只该死的猫。”巡逻弟子看着远去的小东西，啐了一口，收剑回鞘，朝下一个路口走去。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临海听风客栈除了大堂还亮着灯，客房的灯都已熄灭了，二楼天字一号客房，是萧瑟居住的房间，他已进入了深度睡眠。无心叠放好萧瑟的外衣，在床沿坐了下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认真且执着的看着沉睡的人，手下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他的轮廓，好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入自己的灵魂深处。

“放心吧，我的生死，一直都由我自己说了算。”无心轻声低语，像是自语，又像是在跟萧瑟说，只是他此刻并不能听见。似是感觉到脸上温热的触感，萧瑟朝外挪了挪脑袋，想寻求更多的温暖。

被萧瑟的依恋逗笑，无心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叹笑道：“要走了，再不回去，莫叔叔真要发飙了。”

安静的夜晚，寂静无声，便是细小的雪花飘落的声音无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落在屋顶的那道脚步声，可比雪花飘落的声音大多了。无心笑意尽敛，将被子一角往上拉了拉，杜绝了冷风会从那儿钻进被窝，随后他悄然走到窗边，贴着墙聆听四周动静，外面风声猎猎，数不清的人的鼾声钻入了他的耳朵，而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个非常冷静平缓的呼吸声，就在他的头顶上方。

双方保持静默不动，无心因不能确定来人是谁，是以不敢轻易露面，他本是已经离开的人，若让人知道他还在无双城，百里东君和雪月城的威望和名声便就此毁于一旦了。

“是你上来，还是我下去，选一个吧。”屋顶上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声音低沉压抑，让人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无心沉了沉眉，随后无奈轻叹一声，翻窗跃上屋顶，还未待他站稳看清人，便有凌厉掌风袭向他，无心神色一凛，眼中杀意顿起，一拳轰出，便将偷袭之人的掌劲打了回去。那人似乎也不想多跟无心纠缠，见一招未得手，便飞身撤退，轻飘飘的落在屋脊另一端。

屋檐的积雪扑簌簌往下落，无心收回手在瓦片上站稳来，抬眼看向对面，而后他神色便是一怔，只见他对面那人着一身紫色布袍，面容削瘦，有些病态的苍白，让无心变脸的，是那人垂至腰际的头发，竟比地上的雪还要白上几分。无心回过神来，忙敛下周身杀意，抱拳作揖，态度敬重：“前辈见谅，安世不知道是您来了，以为是敌袭，所以手上才没了轻重，实非有意冒犯您。”

姬若风，竟是姬若风，无心此刻心里又是后悔自己刚才冲动了，又是紧张尴尬，拐了人家徒弟不说，还一见面就把他老人家给打了，这印象，妥妥的是再也挽救不回来了啊。

“你竟认识我？”姬若风倒是有些惊讶，他的面貌，世上知道的人一只手便能数过来。不过刚说完，姬若风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随即一黑，没等无心开口，他拂袖一挥，袖落时，姬若风脸上已多了一张恶鬼面具，他冷哼一声，说道：“叶宗主，你如此明目张胆的违背你自己立下的盟约，去而复返，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你说世人若知你还在无双城，你和你们魔教会面临什么？”

“知道我在此的，除了前辈，便只有萧瑟了。呃，前辈应该不会这么做吧。”无心摸不准姬若风什么性子，但他背后好歹有个萧瑟在撑着，而且萧瑟也与他说过，姬若风是这世间他最敬重的人，姬若风待他，亦是比亲生的女儿还要好，那这位老前辈应该不会做让萧瑟伤心的事吧，除非，他想棒打鸳鸯？

姬若风见无心搬出萧瑟堵他，隐藏在面具后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他呼呼吐了两口气，忍住了想打人的冲动，语气不善道：“他呢？”

“睡了。”无心松了口气，看来老前辈没有棒打鸳鸯的想法，无心朝姬若风行了一个晚辈礼，说道：“既然前辈来了，安世便先告辞了。对了，前辈若是有事交待萧瑟，可否等他明天醒了再说，这几段时间他太累了，今晚让他好好休息吧。”

说罢，无心便要转身离开。

“站住。”姬若风轻喝一声，说话间已是身形一晃，挡住了无心的去路，“小子，我是来找你的。”

无心面露惊讶，看着面前的恶鬼面具：“找我？”

姬若风冷哼一声，抛出一物扔向无心：“这是东君给你的，你若想见李寒衣，凭此物去雪月城，她不会拒绝。”

无心双手接住飞来的东西，是一块通体黝黑的小竹笛，听闻姬若风的话，他神色一怔，脸色瞬变：“你见过百里叔叔，那你……”

姬若风淡淡道：“生死蛊，亦作双生子母蛊，母死子逝，子毁母活，此蛊诞生于百年前，本是西楚一名悬壶济世的医者用来惩罚背叛了他的妻子和她情郎的，他用了十二年养出双生子母蛊，结果蛊并未能用在他妻子身上，只因他妻子在离开他的第二年，便死了。医者发现他满心怨恨了十二年的人早就消香玉殒了，一时无法接受，就此一病不起，不久后也离开了人世。”

无心听姬若风将生死蛊的来历娓娓道来，有片刻的愣神：“医者死了，那生死蛊呢？”

“蛊被医者妻子的情郎拾了去，他有个名字，你或许听说过，唤作夜鸦。”见无心面露怪异，姬若风继续道：“用不着奇怪，夜鸦并非指代一个人，而是一个职位，西楚还未灭国前，夜鸦便担任着西楚国供奉堂的巫医一职。”

无心此刻终于听明白了姬若风话中之意：“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复国，但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所以才将手伸向了我？”

姬若风目露赞赏，这小子比他乖徒弟不遑多让，一点就通，既如此，便再免费赠送一些吧：“苏昌河，他的母亲，姓黎。”

黎，曾经乃西楚国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前辈告知安世这些隐密。”无心深吸一口气，朝姬若风拜谢。

“生死蛊尚无药可解，但你若能找到办法控制住易文君的母蛊，你便还有一线生机。”姬若风道。

“还有二十多天，时间足够了。”无心突然就充满了朝气似的，说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再度朝姬若风一拜，请求道：“前辈，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姬若风似乎知道无心要说什么，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他早晚会知道，你又能瞒多久？”

无心直起身，望着无尽苍穹，轻叹一声，道：“人生总是充满了遗憾，他现在要去弥补当年的遗憾，我不想阻止，也不能阻止。”

姬若风透过恶鬼面具看了无心一眼，半晌无言。

无心向姬若风告辞，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寂寂寒夜，姬若风吹了一会儿冷风，才翻身跳进萧瑟的客房，人睡得相当沉，他们在屋顶上的动静，没有惊扰到他半分。姬若风看着睡着的徒弟，朝天翻了个白眼，摘下恶鬼面具，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灌下，无人可说话的他在凳上坐了一会儿，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心里竟莫名有些烦躁，走到床前，姬若风朝睡着的徒弟骂骂咧咧道：“臭小子，老子真是欠了你的。”

一通无缘无故的发完火，姬若风挥手在萧瑟的鞋子旁留下了一个记号，便甩袖离去。

乘风踏云，日行千里。

东及渔村和无双城相隔不过三四百里路，姬若风披星赶月的奔波了一晚上，迎着朝阳的升起，他来到了东及小渔村。小渔村唯一的观潮客栈昨天半夜迎来了三位气度不凡的客人，店小二早早爬起来给客人张罗膳食，刚刚准备好要给客人送去，其中一位客人已经起来了，见小二哥手中的早膳，他忙走到一张桌子坐下，招呼小二上菜上酒，一点都不客气呢。

此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冠绝榜首的百里东君，待小二酒菜上齐，百里东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你这酒仙不如叫酒鬼算了，此等劣酒，你也能下得去口。”

身后传来一声揶揄，百里东君微微侧身，面露讶异：“你怎么在此？”

“老夫赏你的，事后记得还钱。”来人一袭紫衣布衫，他取下腰间悬挂的酒壶扔给百里东君，听到百里东君的发问，他一屁股坐到东君对面，淡淡道：“想出海寻仙访友，不知酒仙可愿载老夫一程。”

百里东君一怔，只觉不可思议：“姬老头，你怎么突然这般关心我那世侄了，你昨日可是巴不得他快点死，我还记着呢。”

姬若风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怕他死了，有人一时想不开跟着去殉情。”

百里东君虎躯一震，更加不可思议了：“你家冷冰冰的雪丫头，竟看上了我叶兄家的小无心了？”

姬若风脸一黑，怒道：“不是她。”

百里东君更奇怪了：“那还有谁？”

姬若风已经不想说话了。

百里东君想，你个姬老头，最关心在意的无非就两人，不是姬雪，还能是你徒弟萧瑟不成？

等等，等等，萧瑟？

百里东君蓦然想起，英雄宴上，那个青衫公子对叶安世的百般维护，莫非——

他猛然转头看向姬若风，堂堂酒仙，冠绝榜首，竟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萧、萧瑟？你是说他们、他们……”

姬若风无奈点头，像个要送女出嫁的老父亲般，一脸伤感道：“唉，徒弟大了，留不住了啊。”

百里东君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他咳了咳，故作镇定道：“嗯，这两人，倒是挺般配。”

姬若风斜眼鄙视过来：“你说认真的？”

百里东君再度咳了咳，他还在消化这一爆炸消息呢，给他点时间适应一下吧，人老了，不禁吓的。

其他两位客人也都相继起来了，看到多出来的一人，其中书生打扮的谢宣面露诧异：“百……不是，姬兄，你怎么会在此？”再一看百里东君，整个人似乎都不在状态，谢宣更加诧异了：“东君兄，你没事吧。”

“没事，我去吹吹风，冷静一下。”百里东君抓过姬若风扔给他的酒壶，头也不回的走出客栈，向海边走去。

“奇怪，他这是怎么了？”谢宣看着人没影了，一头雾水的坐下来用早膳。

“不用管他，我们吃早膳吧。”姬若风突然觉得赶路了一夜的疲劳都一扫而空了，郁郁了一整晚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海边，百里东君望着茫茫东海，一脸惆怅。

百年之后去到地府，除了给叶鼎之赔罪外，他要如何告诉自己的好兄弟，他们叶家，在他这一脉，绝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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