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切而赤诚地爱着虚幻的你，不问将来。

书中世界是虚幻的。司书小姐会对每一个初次进入有碍书的文豪再三强调这句话。“就算他们表现得再怎么生动再怎么像活人也不能动摇，明白吗！”她神色郑重，“我不希望任何一位老师因为这种理由被困在里面。那样我真的会疯的。”

一般情况下，每本书创造的世界是互不相通的。但也有例外，如果两篇不同文本里的主要人物相同，那么潜书的时候这两个世界也有一定的概率会发生重叠。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血字的研究》跟《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融合，听说那只在突然出现在伦敦街头的巨犬差点就被另一个中岛君做成了新的围脖。

然而，这不应该成为佐证。芥川龙之介这么告诉自己，在误入这个世界之前他在净化的书明明是《奔跑吧，梅勒斯》……等等！想起那点因为过于明显而被自己忽略了的相同，芥川龙之介的脸色骤然苍白。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想，这该是多讽刺。他遭受的一切苦难都只是故事里轻描淡写的几行字，终其一生都只能作为配角为别人的辉煌增光添彩。凭，什，么？这样的世界，这样的故事，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冷静一点，芥川龙之介，这不是你的小说，你也同样不知道其他人都经历了什么，这不是你迁怒的理由……

“现在你还想要去找他吗？”两种思维的拉锯让虚影的声音听在耳中逐渐变得模糊，“我也没有想到，从介入他生活的那一刻起，你就在改写这个故事了。趁现在，还没到结局的时候收手吧，我的挚友。”

“他本来的人生是什么样子？”头痛欲裂中芥川龙之介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句话。他能想象得到，在原初的时间线上，无法放下太宰治的芥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但他还是低估了世界的恶意。浑身的血液随着虚影的讲述逐渐冰冷凝结，有另一种东西将其取而代之，在体内不断沸腾奔涌。

讲述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后续了吗？”

虚影摊开手叹了口气：“没了。这本书还是未完待续。”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芥川龙之介一下子笑起来，学着他的样子摊开手：“那你在纠结什么呢，我的挚友。只要没有明说，就还有其它的选择不是吗？”

虚影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状芥川龙之介收起了笑容：“这并不违背我的原则，芥川龙之介。在艺术作品中任何的悲剧都必须是有逻辑的。良秀的女儿只能死，爱丽丝势必被抛弃，大庭叶藏注定无法被世人理解。或是因为时代，或是因为人心，又或者是因为自身。这才是正常的悲剧。可是你能告诉我他的未来属于哪一种吗？哪一种都不是。他就算战死，我也认了。但那之后的一切……不管他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都不认为作者尊重了自己创造的角色。这样的作品，本来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他的双眼都染上了墨色，虚影逐渐消散。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我的私心。”在虚影完全消失的刹那，他轻声说，“现在我完全理解你的愤怒了。”

空间散发出一阵奇异的波动，莹白色褪去后看似坚固的四壁实际上爬满了道道裂纹，一本翻开的大书缓缓出现在芥川龙之介面前，书页的一角粘着一个光团。

光团在芥川龙之介冷冽的注视下抖了抖，发出磕磕绊绊的声音：“那个，先别动手好吗，我想我可以解释的。”

“30秒。”

“因为我的创造者去世了所以这里一方面濒临崩溃一方面又在向完整的世界进化只要有一个重要人物能摆脱原定的轨道就可以完成把你拉过来就是为了改变他的命运更何况我的本体都在你手上你能不能把刀收回去了呜呜呜！”光团又颤了颤，标点一个不带、磕绊一个没打的快速把话吐完，末了没忍住直接哭出了声。

然而芥川龙之介不为所动：“我赶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察觉到他态度微妙的松动，光团忙不迭开口，“这里的时间流速快了外面几倍，耽误不了事的。”

确认对方没有说谎，芥川龙之介手腕一抖，长刀便化成光点消散，又在他手中汇聚成了一本没有名字的书。

“那么，我们好好聊聊吧。”

芥川怎么也没想到，罗生门的离体仅仅只是麻烦的开始。虽然异能已经回到了身上，但是，他看着在自己脸颊旁一个劲儿地蹭来蹭去的黑色猫猫头叹了今晚不知道第几口气：“在下真的没怪你。”

罗生门停顿了一下，凑到他眼前小心翼翼地发出一声不伦不类的“咪喵？”

没好气地弹了一下软绵绵的兽头，芥川哭笑不得：“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猫了？”

发现他是真的没生气，罗生门一扫之前的惊慌与愧疚，开始在他肩头蹦蹦跳跳，整只异能都透露出一个意思：我不管，我乐意，反正你不能不要我。

“好了，安分一点。事情还没结束，回去再陪你闹。”芥川一边轻声诱哄着自我意识明显过剩的罗生门，一边向来时的方向走去，“镜花应该没问题，就是人虎，啧，希望他不要让在下太失望才好。”

但愿能在天亮之前解决这件事吧，先生喜欢的那家早餐店很难排的啊。

另外两个人的情况只消一眼就能确定——街道的另一头，夜叉白雪正捧着手机送到泉镜花跟前，中岛敦却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伤腿。泾渭分明。芥川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熟练地挠了挠罗生门的下巴（算了，猫就猫吧，他已经放弃纠正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只）。

“这是，罗生门吗？”泉镜花看着围在芥川身边的大型圆滚滚愣住了，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

“嗯。”没明白泉镜花在诧异什么，芥川想了想，薅下肩头的罗生门试探性地递到泉镜花手里：“要摸吗？”

被薅下来的那部分罗生门异常乖巧，不但自发把自己团成了球，还在头上努力长了一对小长耳出来，两只红色的圆眼睛眨巴眨巴就变成了椭圆的形状。

“欸欸欸？”中岛敦一时也顾不得自己尚未回来的异能了，他盯着那只熟练卖萌的不明物体，怎么也不能把它跟印象里凶猛残暴的凶兽联系到一起。

泉镜花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戳了一下。罗生门牌兔子懒洋洋地“叽”了一声，顺势瘫成了一张大饼。好，好可爱。泉镜花目光炯炯地看着手心里的黑兽，看样子如果不是还有几分理智的话她一定会把它直接揣到兜里带回侦探社养起来。

“决定了吗？”等泉镜花又戳了几下，芥川伸手收回罗生门，神色淡淡，似乎刚才的温情只是错觉。

泉镜花没有迟疑：“我跟你去。”

“走吧。”芥川冷冷地剐了中岛敦一眼，转身向骸塞行去，只丢下一句：“都到现在了，你还没做好觉悟吗？”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觉悟，你说清楚啊芥川！”身后人虎崩溃的喊叫刺痛了他的耳膜，依稀可以听见泉镜花在低声跟他说着什么。

但是这跟在下有什么关系？芥川突然停下脚步，他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赤龙。

“我以为你至少会劝一下。”费奥多尔托着涩泽龙彦的头骨迎向赤龙，身后不远是倒下的太宰治。

“这就是智者的傲慢吗，每个人都认为自己一定算无遗策。”芥川龙之介缓步走来，经过地上的人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如果无法坚信自己的正确，我们又怎么能从众生中脱颖而出？”

“确实。”芥川龙之介笑了笑，抬头细细观察了一下空中的龙，话语里带出几分嫌弃，“枉我期待了那么久，跟芥比起来差远了。”

“芥？”

“啊，芥川龙之介。只属于我的，龙。”芥川龙之介伸出左手，掌心里燃起一团黑火，他将火焰向龙凑近，赤龙发出绝望的哀鸣，主动低头把它吞了下去，“这样就行了。伤到他的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他亲昵地拍了拍赤龙的脑袋，似乎是在警告它注意分寸。

中原中也站在打开的舱门前，正准备摘下手套，耳麦里传来坂口安吾迟疑的声音：“你可能不需要用污浊了。”

“怎么，那家伙出手了？”

“不知道。但是跟之前相似，出现第二个红点，异常值突然飙升，并且……”坂口安吾看着电脑上的数字，咽了口唾沫，“并且吞噬了那条龙，现在所有数值都回落到了正常范围。”

“我知道了。”中原中也挂断通讯，重新把手套戴好，往下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