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紫徽同学，请你回答一个问题。”讲台上一袭青衣的男老师，面如刀削一般坚毅，而把书一卷，认真地看着，平白多出几分文人气质，而随口喊出的话多出了那么一丝潇洒。

一片寂静。

信步走到一个学生身前，男老师的眼镜中倒映着一个男生一回头，三斜眼的样子，挥起手中的书就是往桌子上一砸。“嘭”的一声，男生连忙正襟危坐，又把头低了下去，那个叫迅速哟，连头上的发簪都歪了，头冠中也逸出一缕黑发。

而男老师不慌不忙地抬头瞅向一个方向，轻描淡写地说：“李紫徽同学，请起立。”语气平淡但是声音洪亮。

“噗通~~”一声，凳子倒地，就像一道惊雷掠过了每个学生的心湖，引得所有人都回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紫衣女子甩了甩一种被称作高马尾的辫子，一挑柳叶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却是闪着冷漠的光，雪白的脖颈如仙鹤般优雅而清逸地扬着。

“顾炎武，老师，有何贵干？”声音中充满了冷酷和倨傲。

“李紫徽同学，我问你，当今圣上是如何评论崇祯皇帝朱由检的？”还是淡淡的，沉沉的，那语气就像暴风雨降临前的沉与静。

“顾炎武老师，此乃物理课，而非历史课。”李紫徽淡漠地说着，眼睛却带着点温柔地慰问窗外与花接吻的蝴蝶，仿佛那才是她的师友。

“‘君非甚是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少。’李姓者宗室也，顾氏者臣子也。今郡主不以亲近臣子、培养公忠为己任，而傲慢骄横，特立独行，此非宗室所当为也。臣窃以为不可。”

顾炎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清冷，把条理清晰的文白话冰水般泼了出去。

“妾身虽身负郡主荣任，然而依旧为臣子，今祭酒大人去礼部尚书不远，而与妾身言亲近之事，可意会为结党营私否？”女生也来了兴趣，针锋相对，毫不退让，慵懒之中，谦词敬语竟然还说出了一股傲慢的味儿。

又是一片寂静。

国家大事，诸生不敢插嘴。

这时候，外面一连串，狂奔使得地面发出的震颤声，金属盔甲的碰撞声，女子的喘息声，都响做一锅粥，这才划破压抑的寂静，闯进一个戎装女子。

她四顾一望，迅速找到“郡主”，然后急趋上前，单膝跪地，抱拳禀报：

“公主、总兵，不好了，不好了……”那个女将气喘吁吁，竟有些结巴。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站起来，简言立行。”女学生威严地呵斥道。

“公主大人不好了，皇爷他不行了。”那个女将站直身子后又垂首说着，“是曹公公（曹化淳）告诉属下的。”

“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休得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陛下龙体安康，怎么会不行了呢！”

“自古阉人不可信，更何况前朝阉人？”

教室里许多学子们有的拍案而起，有的就坐在那里，像鸣金一般不停地敲桌子，都开始吵翻了天，他们以后要做官的，太监自是头号大敌。

却还有一部分学子似乎不要做官似的，有的埋头看着书，有的就在那里，或坐，或立，只是目光审视地扫过同年们的脸。

“太子立否？”

“皇子都在京畿之外，危矣，危矣……”

“都给我安静下来。”一声暴喝，声音清越而冰冷，“天子病危，尔等不为圣上天下祈福，反而妄自议论，何其无礼！”

这位女同学从违法乱纪的一个生员，摇身一变，变成了整顿治安的公主大人，威风凛凛，诸生不敢发言。

就连国子祭酒顾炎武也只是淡淡地看着，趁众人要不低眉顺眼，要不与周围的同年面面相觑，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笑，然而赶紧就收敛。

因为下一秒，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就从他脸上划过，要知道他这个女弟子可是感知力强得不行。

女将看着公主暂停对话的手势迟迟不收起来，目光一直在那个男讲师身边巡逻，不由得一急，又一次跪下，行了个顿首礼。

“微臣知道公主殿下心系苍生，然而皇位之嗣，体事兹大，关乎江山社稷，还望当仁不让，发兵入宫啊。”

这句话就像投进井里的大明周后，溅起了千番波澜。

哪位公主，有顺位继承权？

对了，她，那个女将刚才称呼郡主，不，公主，啥来着？总兵（总兵大抵强的强，弱的弱，不分品），对了，总兵，她还有武官职位在身，大抵是个挺大的总兵。

哪位公主既有继承权又有兵权，答案不言而喻，但是没有人敢相信。

那个陪永昌帝打了十年江山的青山建威将军（建威将军是明朝最高等级的武官官职），那个恩宠无出其右的翠微大公主，真是她为什么现在怎如此年轻？

“发动所有姐妹，随我入宫面圣。”女学生从袖中抽出一把长舌般的软剑，振臂一呼，一只马尾无风自动，似是那剑，那柔荑，那高声娇喝，就是风，就是虎，虎虎生风亦生威。

“所有姐妹……”女将低声呢喃了几下，突然眼眶红了，背也驼了，英气不复，“翠微公主，有几个、有几个嬷嬷，嬷嬷也，也不行了……”她的声音哽咽了。

“唉……”一声幽幽的长叹，“多久了……有一个月了吧……跟你们这群小妮子说过的，不听……

“不要扯那些国事为重……好吧，这会儿真的是国事为重……这些有机会再说吧……”

听到“有机会再说”的话语，那女将停止了抽泣，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望着这个神色有点怅然的女侠风，“总兵大人……”

微垂眼睑，神色淡漠高远，紫衣如飞天的仙女，在长空中影影绰绰地舞动，而地上的，只剩着了黑甲的女帝。

“走，带上所有能参战的姐妹，一起走。”虽然束得较高，但是细密的长马尾总是在黑甲与空气间盘旋，做压抑的黑云与黑土，而其间空隙，则透着几分希冀的光，然当其旋转升空，更是如晴朗夜色中的瀑布，向下流淌出力量，又溅起了生命。

“顾炎武，同我等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