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哨作为林家暗卫的信物，本就是做工精巧，更兼有特殊的发声方式，本该细腻平润，怎么竟会有粗糙的微凸！

闻淮卿坐在黑暗里，手里捏着铜哨，脸色变换。

屋外的蝉鸣声渐渐弱了下去，不过多时，便彻底消失，许是估错了时节的春蝉存活不过数个时辰，便被冻死在了这料峭的寒夜里。

闻淮卿丝毫没有察觉，只一心一意摩挲着这铜哨。

黑夜里难以视物，即便闻淮卿因自幼习武，稍稍能瞧见些轮廓，却终究比不上光线明亮的白日。

他却没有丝毫起身点灯的意思，只因着暗夜里，手上的触感，比之白日，更加明显许多。

触手粗糙之处，并非整个铜哨，而不过是靠近哨尾那一小块，若是细细摩挲，便能够察觉到，那处比之别处更加厚重些许。

只是这些许极为微弱。

闻淮卿眉心拢起，心中更是隐约有了些许猜测，只是碍于这东西是由林唯义留下来，又是交给温筳的。

他不敢贸然破坏了它。

万一是他想岔了，不单是拿不到他心中的那东西，更是平白毁了这件信物，实在不值当。

闻淮卿犹豫半晌，指尖蓄起的力道终究还是没能够按下去。

他低低叹了一声，罢了罢了，这事还是不着急探究，总归他也带了不少人来，想必对付西疆应当是够了的。

床榻轻轻一声响动，屋中终于彻底没有了动静，只余下浅浅淡淡的呼吸声，越发低不可闻。

........

天色由浓转淡，远处亮起了一片鱼肚白，晨间里尚带着几分寒气，又干又冷，叫人格外不适。

闻淮卿心中存了事，又担心这温筳下落，夜里便没睡过多少好觉了，今日更是一大早就起了身。

却也是气得巧。

“三殿下，将军请您过去议事厅。”

走过来说话的，仍旧是昨日里招待他跟罗成镜的小厮，面上看着已经恭敬了许多。

只是听着称呼，闻淮卿便知道，他或许已经获得认可，却并不是作为一个主帅，而仅仅是一个皇子。

知道归知道，闻淮卿也没有跟小厮争辩的意思，他点了点头，便顺着小厮的意思，跟着往议事厅过去。

早间里大伙都不曾用饭，等闻淮卿走到的时候，才发现厅中已经站满了人，只等着他来。

每个人前头还摆了馒头小菜，跟昨夜里并无二致。

看来，这恐怕就是边疆守将的日常用餐了，闻淮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情来。

打从进了屋，他便十分自然地朝着上头，韩老将军给他留出来的位置上走过去。

半点没有羞愧推拒的意思，自然地仿佛他天生便是营中主将。

众人眼神微妙，只是经过昨夜，终究是心中所有忌惮，也没人跳出来找麻烦，坐在边上的罗成镜便算是松了一口气。

待得闻淮卿坐定之后，厅中便又重新哄闹了起来。

只因今日一早，穆默尔便领军打上门来了，恐怕也是得了消息，知道京中驰援，便想要趁着他们初来乍到，还未曾整合兵力的功夫，打定城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这厅中，便是在争论是否该要应战，若是战，又如何战。

这等事情，闻淮卿虽然有心说话，却不知是不是旁人故意，竟争论越发激烈，丝毫不叫闻淮卿能够插上嘴。

韩老将军肃着脸，也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闻淮卿便垂眸低笑了一声，彻底没有了说话的意思，只等着这些守将商量完了，点头应声便罢，全然没有想要出头的意思。

也叫这些守将心中稍安。

在他们看来，闻淮卿如此，至少是没添麻烦，便也不计较旁的了，心下也微微有些愧疚。

可大敌当前，不容他们多加思量。

定城外头，大地荒芜宽阔，穆默尔带着西疆兵士叫战，颇有几分嚣张之气，前头是高头大马的骑兵，后头两翼则是身强力壮的异族步兵。

闻淮卿站在城墙上头，心中暗自估计，这里头，少说也有十数万人，对上己方二十万兵马，虽然人头少了些，可西疆古来悍勇，自己带来的援军则疲于赶路，眼下恐怕未能恢复完全。

两相对比，实在也算不上差了什么。

恐怕是一场恶战。

他身侧站着的罗成镜与他对视了一眼，心中念头都差不了多少。

底下韩老将军已经领着城中军队出了城门，正与穆默尔对峙。

闻淮卿估算着，两者交战，虽然是一场恶战，凭着韩老将军的经验，以及自己带来的援兵，怎么也该是险胜，或者两败俱伤。

却怎么也不该是惨败。

偏偏两军交战正酣之时，远处平野忽起震动，远远地竟配奔袭而来一片乌泱泱的骑兵。

看着架势，至少也该有五万多人。

“是留河那边的部族的人。”

随着那阵骑兵近了，罗成镜看清了那些人身上的穿着，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大周与西疆开战，原本附属与周的边野小国大多处于观望，想要从中牟利，大周乃是大国，人手充足，还不至于向附属国求援。

因而这留河部族的骑兵忽然前来，绝不可能是为了相助大周的。

闻淮卿心中十分清楚，果不其然，那五万多人的骑兵加入进来，便直接与西疆之人汇合，剑指定城。

当下里，定城这便原本的人数优势，便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韩老将军与西疆将领的交战越发艰难了起来，闻淮卿站在城墙上，看着底下箭矢飞射，拼杀阵阵。

他远远地透过这些，朝着西疆中间被重重保护着的中心看去，正好与远远看过来的穆默尔视线交汇。

这距离遥远，又隔着无数兵卒，闻淮卿自然不可能看清了穆默尔，可那一瞬间，他却分明感觉到了自己与穆默尔的对视。

闻淮卿目光一寒，浑身的气势都起了变化。

“殿下！”

边上的罗成镜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同时用手一指底下不远处，将闻淮卿的注意带了过去。

一刹那的功夫，定城底下的局势，已经因为忽然加入进来的留河士兵而起了巨大的变化。

罗成镜没有去寻找穆默尔的位置，而是一直盯着底下征战的局势，并且警惕着西疆可有将温筳带上战场。

因而比起略微分心了一瞬的闻淮卿，他更早地发现了不对。

西疆骑兵横冲直撞，与大周军队胶着相抗，可紧跟着从两侧横翼里穿刺而来的留河士兵，却更加灵巧诡谲。

一下子就将韩老将军部署的队列打散开来。

两者甚至隐约有包抄收拢，将在前方带头拼杀的韩老将军跟后头大批军队断裂开来的迹象。

再过上片刻功夫，怕是在韩老将军毫无所觉的时候，他就会彻底陷入了西疆的包围圈，或活捉，或丧命。

闻淮卿脸色格外难看，脑中思绪飞快转动，当下里未曾在对面西疆看见了温筳的身影。

不论温筳自己想法子逃走了，还是穆默尔根本就没有将她抓到手过，总之并不在穆默尔的手上。

要不然，就是穆默尔还将她当成一个秘密武器，此回并不曾带上正面战场。

只要温筳不在战场上，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造成的，总是暂且叫闻淮卿松了一口气的。

底下的韩老将军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已经从前方拼杀，转变成了叫身边士兵围拢着，想要在包围圈形成之前，从前方拼杀回去。

只是穆默尔早已经与留河增援商量好了，故意诱敌深入，哪里会叫韩老将军轻易脱身！

眼看着韩老将军越发捉襟见肘，闻淮卿眉间也是越皱越紧。

一只从穆默尔手上射出来的箭矢直直地插进了韩老将军的肩膀，震地韩老将军险些从马上落下来。

闻淮卿不再多想，霍然便转了身，想要绕下城墙，出城驰援。

谁知他步子还未曾踏出去一步，边上跟着的韩老将军副手杨副将便是伸手一拦，半点不客气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韩老将军这般危机的情况，杨副将莫非看不见不成？”闻淮卿脸色黑沉，声音更是冰凉。

偏偏杨副将就是不为所动，僵硬又固执地道：“将军吩咐了，让我看顾着殿下，免得殿下被误伤。”

“若是没有将军的命令，不可叫殿下轻举妄动。”

闻淮卿的脸色刷一下就沉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