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纯臣

《不纯臣》

第 532 章 五三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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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罕脑儿如今归属资正院,在那边有什么不便,凭这面令牌,可以向当地宣慰司求助。”爱猷识理达腊说得云淡风轻。

沈书跪接过令牌,心想:你老子并没有当面提起察罕脑儿之事,你却知道我要到察罕脑儿去,还赶在你老子派的人之前来见这一面,岂不是说明妥懽帖睦尔的皇宫漏得像个筛子?

“我打算让塔尔古金随你去。”爱猷识理达腊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沈书的肩,“玩笑,塔尔古金一向随身服侍我,把他派给你,我父汗母后又有许多话要说了。”

沈书笑道:“多谢殿下的好意,来日回京复命,与殿下还有相聚的时候。”

“哦?你还会回京城?”爱猷识理达腊揶揄道,“我看你长得秀气,还怕外头兵荒马乱,你会经不起察罕脑儿的风霜。”

无论爱猷识理达腊说什么,沈书反正不生气。等到爱猷识理达腊带着塔尔古金离开后,沈书又在宫门外等了一会。正寻思不然递牌子进去,妥懽帖睦尔派的人未免太不守时了点。

正在犹豫时,宫门里闪现出两个人影。

当沈书看清来人时,不禁心中一凛,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穆玄苍。

“小东西,咱们又见面了。”

阳光如同一层金纱,轻柔地覆盖上女子美艳绝伦的脸。

阮苓抬手遮蔽刺目的阳光,虚起眼,循着沈书的眼光朝远处望,神情淡淡地侧过头去同宫门的守卫说话,交回出入宫禁的令牌。

这意味着阮苓和她的手下近日就在皇宫里,她效力于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既然有心于传国玉玺,对皇帝的忠诚就要打个问号。沈书心道,阮苓看穆玄苍的眼神,像是根本不认识他,昨日本就事出突然,没想到妥懽帖睦尔准备了这么大个惊吓在这。

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点。

几人见面后,各自只是淡淡打个招呼,阮苓将垂挂在耳畔的薄纱牵起遮脸。

这么一来,沈书觉得同她说话也自在多了。

夜晚在民家借宿,凡是与人打交道,都让李维昌去,他装回了跛足,又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只需少许房资,便能讨到地方住。至于吃食,阮苓和穆玄苍各自都备了不少干粮,寻常农家养得有鸡,肯使钱,鸡蛋总是不缺。

晚上沈书和纪逐鸢抱着睡也不觉得热了,越往北走天气越凉。

骤然一个炸雷,沈书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纪逐鸢像只鸭子似的两条腿张成弓形在屋里走来走去。

纪逐鸢推门出去了。

沈书困得有点清醒不过来,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做梦。

“睡觉。”纪逐鸢躺回床上。

沈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耳朵里不断有滴滴答答的声响。

“漏水了?”沈书问。

“嗯,房子太破了。”纪逐鸢郁闷道,担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屋顶,床正对着的屋顶明显有几处破洞,幸好都在脚那头。纪逐鸢让沈书缩到自己怀里来,手脚将他整个人包住。

“又不是没在雨里睡过觉,你放松点,我喘不过气了。”沈书倒没觉得有什么,从前吃的苦远超过现在。

一阵沉默,纪逐鸢贴在沈书耳边说话。

沈书脖子和脸止不住发烫。

“不想就算了。”紧接着纪逐鸢说。

沈书环住他的脖子,果断将唇送上。

两人正是年轻,每日白天赶路无聊,顾虑有阮苓在,几乎每天路上几人半句交谈也无。

这么枯燥跋涉到第三天,目之所及的景色已经完全改换,绿树换了黄沙,不乏崎岖山路,马速慢了下来,民居也越来越少。行经一片荞麦横生的草原时,骤然漫天乌云遮蔽,黑如日暮时候。

“朝西面走,都跟上我!”阮苓神色剧变,近乎厉声喝令。

一行人里最爱贫嘴的李维昌这回也二话没说,与穆玄苍默契地一前一后保护沈书,纪逐鸢则策马与沈书并行。

草原上倏然一阵惊雷炸开。

“吁”李维昌的声音盖过了马嘶。

驿站里只有两个小吏,看面相是一对父子。年长的那个在厨房里烧水,他儿子最多不过十七八岁,正在用布滤奶渣,奶渣白润如雪,衬得他的手指跟煤一样黑。

阮苓拍拍腰间的刀鞘,踅步过来。

沈书分给她一杯煮好的茶。

“汉人的茶,没有滋味。”阮苓拈着杯,眼波扫向门外。

此地的风情同江南迥然不同,数十里杳无人烟也是常事,但循着牛羊群或是荞麦地搜寻附近,必能找到人家。

驿站小小的一对柴扉望出去,闪电鞭挞大地,这是草原夏日常有的天气,狂风闪电暴起,随之而来的雨水却无法真的滋润土地。有时下的不是雨,而是雹子,大风起时,可以将人吹走。

“下午还走吗?”阮苓询问沈书。

“休息吧,弄点吃的,好像可以洗澡。”沈书容易出汗,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不舒服。

“成,那我就去睡了,吃饭叫我。”阮苓把茶一口喝了,拍拍膝盖起身。

待阮苓回房后,不久,她的手下也进了房间。

穆玄苍过来,朝沈书讨茶喝。

猛然一个炸雷贴着几人的头皮滚过去,穆玄苍着手指很稳,短暂地握了一下沈书的指尖。

沈书在想别的事,没有太在意,他望着烧得通红的炉膛,肯定地说:“看来阮苓常常往返于关内外,出关之后,她比咱们机变多了。”喝了一口茶之后,沈书又道,“她效力于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是忠于皇帝的?”

穆华林:“忠不忠不知道,蒙古皇帝信任他,肯用他的人,是一定的。”

沈书点了一下头,又问穆玄苍:“阮苓不认识你?”

“她为什么会认识我?”穆玄苍道,“她认识的是马枣。”

阮苓在庆阳抓了康里布达,她表面上是身在大都的魏王孛罗帖木儿的家仆,实则效力于眼下正受妥懽帖睦尔重用的猛将孛罗帖木儿。因二人重名,汉人向来分不大清蒙古人的名字。阮苓显然十分聪明,利用这一点游走在把女儿嫁去高丽的魏王和从山西一路打到辽阳的孛罗帖木儿之间。要不是在杭州从达识帖睦迩的侍卫长处弄清楚其中底细,所有注意到阮苓的势力,都会误以为是魏王在争抢传国玉玺,魏王与高丽的亲近关系,则会把疑心引到皇太子身上。

妥懽帖睦尔既宠爱高丽皇后,也疼爱她所生的儿子,哪怕有内禅一事,他也仍在护短。而皇帝的儿子想不想坐上那把龙椅,答案显而易见。

那妥懽帖睦尔年少便见多了皇宫里尔虞我诈,争权谋利,一度被亲叔父昭告天下,声称他不是明宗的亲儿子。在这样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庚申君,儿子有过的心思,在他年轻时候想过的只会多不会少。

“虎毒不食子,只是儿子想的未必如此。”穆玄苍道,“纪逐鸢,你实在很聪明。”

“关我何事?”纪逐鸢道,“我和我弟,只负责跑腿。穆华林的事,我们不插手。他要捏死我们兄弟,就像捏死两只蚂蚁,他能调用的,恐怕不止暗门、胡坊、漕帮。”

沈书暗自心惊。纪逐鸢很少谈及自己的想法,竟也不是全没有想过。最近纪逐鸢好像变聪明了,自己还是不要大惊小怪的。

“?”纪逐鸢看了一眼沈书。

“没有。”沈书朝阮苓的房门看了一眼。

“这么小声,换了我在里头也听不见。”穆玄苍道,“她是习武,不是话本上的神仙妖怪,有千里眼顺风耳。”

沈书乐了。

纪逐鸢有点不爽,不便发作,只得忍着。

晚上驿站里只有荞麦面烙的饼,混杂了一种青草,沈书没吃过,只是谢天谢地不算难吃。夜里无事,也没有书看。

“去洗啊。”阮苓莫名其妙地用下巴示意沈书速去澡房。

“你不洗?”

阮苓眉毛一竖,差点发火,突然明白过来,脸上微微发红,嘴唇抿成一条横线。

“一个一个来,明天上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澡了。”沈书说话做事自有一股书生气,语速语调相当平缓,让人哪怕想发火,跟他说几句也不自觉就熄火了。

“你管她?咱们所有人都听你的,你现在是大人。”纪逐鸢检查了一遍床,用干净衣服铺床。屋里灰尘很重,下午把门窗都打开通风,到这时已经好多了。

“我又不着急。”沈书嘟囔道。

“什么?”纪逐鸢没有听清,正要起身时,沈书从背后前去抱住了他,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向来是纪逐鸢主动的时候多,根本经不住沈书向他稍微先迈出一步,便也顾不得没洗澡,抱着亲了许久。

外面阮苓敲门说洗好了时,沈书还双腿发软。

“知道了,马上去洗。”纪逐鸢说完,低头深吻沈书,幽幽一道烛光照在沈书发红的脸上,他的脸和脖子都出了一层汗,手环在纪逐鸢的脖子上,嘴唇红润。

“不行了。”纪逐鸢浑身大汗地屈起一条腿,坐在榻上,责备地看沈书。

沈书往纪逐鸢身上瞥了一眼,爆笑如雷。

“你……”纪逐鸢只想现在把人狠狠办了,碍于还有三个人排在他们两个后面洗澡,认命地爬下床去给沈书找干净衣服,好让他先舒舒服服洗个澡。

天快亮时,远处的雷声传来,沈书憋尿憋得不行,没法忍到起床了。

睡得正迷糊的纪逐鸢不撒手,沈书小声哄了一会,最后在纪逐鸢嘴上亲了亲,这才幸免于尿在床上的悲惨结局。

从茅房回来时,沈书看到一间房亮着灯,窗户也没关,过去一看,只见守这座驿站的父子两个,儿子已经睡了,父亲在灯下虚着眼做鞋子。

沈书愣了一会,回去接着睡觉。被人再叫起来时天还没亮透,沈书从行李里翻找出一点碎银子。

“干什么去?”纪逐鸢看见了,便问。

“咱们这么多人住一晚,吃了东西还洗了澡,马也都吃饱了,总得给点钱吧。”

“你拿的是穆华林的令牌,各方驿站见了都得接。这又不是民家。”纪逐鸢过去,从沈书手里拿走碎银。

沈书:“……”

“还有点米,在李维昌那,我去拿。”说着纪逐鸢便出门了。

给钱哪有给吃的实在呢?沈书不觉眼眶有点发酸,将他哥跟他自己的包袱卷都打好,扒在窗户缝上往外看,只见纪逐鸢拿了一小袋米给那对父子。那父亲吓坏了,嘴里叽里咕噜说的什么纪逐鸢也听不懂。

纪逐鸢一声大吼。

阮苓这时候出来了,正在系她的面纱,奇怪地走过去。

这下四个人才能好好交流。

一行人牵马从驿站出去,这天是个大晴天,阮苓骑马走在前面。沈书总觉得她今天特奇怪,不时就要勒停坐骑,破天荒的走一天竟在路上歇了四回。又是一个没有地方落脚的晚上,只能各自搭行军帐篷睡觉。

阮苓不用干活,两腿一伸,坐在地上。

皎洁的月光流淌在她白净的脸上,她的皮肤光滑得像新剥的荔枝,眼睛深潭一般流转着幽深的光泽。

陌生的语言唱着沈书没有听过的曲调。

风拂过月下的草浪,将阮苓的面纱吹得紧紧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那弧度从黑暗里看,形成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轮廓。

“是鲜卑语。”穆玄苍拍了拍手上的灰,示意他帮忙按住帐篷的一只角。

沈书趴在地上。

穆玄苍一边继续弄帐篷,一边把歌词说给沈书听。

“啊,我知道,敕勒歌。”

“嗯,汉人这么叫。”穆玄苍转过头看了一眼阮苓,朝沈书的方向挪近些许,以很小的声音说,“明日快抵达察罕脑儿行宫附近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和你哥照你师父给的地图,去找金罗汉。我也凭印象还记得几个地名,都给你写下来了。我和李维昌会离队,找到金罗汉,先不忙把东西给他,逗留两日,我们会去找你们。”

沈书掌中被塞了一张纸,他心里砰砰地跳,手连忙攥紧,不自然地将背脊换了个方向,正对着对月歌唱的阮苓。

“真好听,她唱得真入迷,连眼睛都闭上了。”穆玄苍小声说。

这是一个信号,安抚沈书不用害怕,阮苓沉浸在也许是思乡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们在暗中做什么。

“就算是老虎、狮子,用猎物填饱肚皮后,也要懒下来小憩。”穆玄苍深深看了沈书一眼。

“还没好?”纪逐鸢已经搭好一个帐篷,他暗暗往这边看了许多次,沈书都没注意到,纪逐鸢忍不住自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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