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蛮和福宝排排坐在餐桌前。

老头大概是嫌麻烦一锅粥全舀进了一个大盆里省的来回跑，桌上照旧是一碟子腌豆角，一碟腌萝卜。

老头一坐下，筷子都还没拿稳，对面两双水汪汪的眼睛齐齐盯着他，并且丝毫没有转移视线的趋势。

他手一抖，正想装作看不见，福宝就脆生生的开口了，“林爷爷，我想吃鸡蛋羹。”

谢蛮微笑，“我也一样。”

“奶奶说，每顿饭都要吃青菜。”福宝认真脸。

谢蛮点头，继续微笑。

福宝：“怎么没有汤？”

谢蛮艰难维持面部表情，让自己不要笑出声，继续附和，“怎么没有汤？”

老头警告的瞪她一眼，扭过头变脸似的堆出一个笑容，“福宝啊，爷爷明天给你做，今天先这样好不好？”

福宝想了想，看他的目光慢慢变为同情，安慰道，“没关系，爷爷，我明天自己带饭过来。”

“……不在爷爷这吃了。”

福宝摇摇头，“哥哥说，爷爷爱吃这个，其他的不爱吃，不能给爷爷添麻烦。”

“……！”老子不是爱吃这个，老子只是其他的都不会做！

“咳……那你以后多带点，爷爷和你一块吃。”老头努力挤出笑容。

福宝一脸真诚，“不行，多喝粥对身体好。”

老头一噎，当年陆裕在他手底下学东西时，连着喝了两个月的粥，强烈要求换菜谱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告诉陆裕的，多喝粥对身体好。

但是陆裕这小子居然这么忽悠福宝，人都送过来了，连顿好饭都不让他蹭上！

……

公社食堂。

和所有人一样，陆裕一边啃红薯，一边就着一晚野菜汤往下灌，这种粉红薯含糖不高，经络又多，吃起来噎嗓子，没一碗菜汤咽都咽不下去，但是顶饿。

陆裕习惯了。

这时候是饭点，估摸着医疗站那边也开饭了。

陆裕嘴角扬了扬。

林老头不会做饭，新中国成立前，大大小小的军阀割据雄踞一角，林老头也是其中一员。

后来因为一场内乱，手下倒戈，妻儿反叛，他拼死逃了出了，却成了孤家寡人，恩泽村地处偏僻，他就在这里落了脚，也没个名字，大伙都叫他老林，安稳下来以后t靠打猎维生，他略通一点点医术，生死看淡也不在乎钱，靠着三脚猫的医术和不俗的手脚功夫反倒在村子里站稳了脚跟。

但他厨艺极差，早年的时候，打到什么吃什么，不管什么猎物，吃的方法都很单一，拔毛去皮，放水往锅里炖。

陆裕当年实在忍不了了，稍微提醒了一句，然后在学艺的最后两个月就变成了顿顿喝粥。

还美其名曰，喝粥养生。

活活给陆裕喝吐了。

再后来但凡陆裕登门，必然是白粥招待。虽然这时候能吃饱就算不错了，但顿顿白粥，一点花样都不带变的着实让人怀疑人生。

把谢蛮送过去的时候，陆裕就知道这老头要故技重施。

双抢全村都动了起来，哪怕是老头老太太，也得去晒谷场翻稻子，陆奶奶前几天也没闲着，一群老太太翻稻子，扬尘，收仓，不是什么累活，但福宝肯定是不能去的，所以他把福宝也送了过去。

为了这事，他还连夜叫福宝怎么去套路林老头。

余光瞥见顾明颖和祁峰两人往树荫下走，陆裕的笑意淡了淡。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但提供药草的数量却越来越多，而且，品质都非常不错，几乎占了这片区域总量的三分之一，这个消息知道的不光他一个人，许多人都盯上了这块肥肉，试图从顾明颖嘴里套话分上一杯羹，无它，这个利润太大了，值得大多数人冒险。

除了这些，曾经被她找来要毁了谢蛮的二流子也盯上了她，威胁不给他钱，就要把这事说出去。

顾明颖不得不掏钱，这事传出去不管真假，只要村民们说道起来，她心心念念的九月份的工农兵大学名额肯定会受影响，她没有其他的选择。

陆裕收回视线，起身灌下最后一口野菜汤。这个女人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上了这块肥肉，他只需要关键时刻推波助澜，不需要他再动手了。

他倒要看看，秦松之这个假道学接下来还要怎么救。

……

初步处理了药材，谢蛮就地取材，刷干净有段时间没用的瓷罐子，就准备开启事业线的第一步。

熬果酱。

老头不限制她就地取材，对她看起来古古怪怪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吃完午饭后悠哉的回了房，加上小碳炉又开始煮茶。

临窗传开袅袅茶香，太阳炙热，整个院子只有滚水咕噜咕噜的声音，树荫下大大的躺椅你窝了两个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少女，互相抵着头，小的那个看起来灵动纯真，此时已经有了一些困意，打个个大大的呵欠，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

大的那个面若桃花，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蒲扇，是不是还要探头看看面前的小炉子。

炉上的罐子里，一滩亮红色的半液体缓缓游动，随着炉温的升高慢慢鼓泡，甜香味也开始散发出来。

这样带着南风宁静惬意的午后伴随着阵阵蝉鸣，是个午睡的极好时机，凳子上的树萢还没吃完，福宝救已经昏睡了过去。

也许是娘胎里就带了病了缘故，福宝一天中有近15个小时是出于睡眠状态，是断续性的。

谢蛮搅动着罐子里的果酱，时不时给福宝扇一扇子，刚才她就提出让福宝回屋睡，但这丫头也许是很久没和家人以外的人亲近了，骤然接近谢蛮，虽然还谈不上黏人的地步，但却有些意犹未尽，脑袋一点一点的也不肯离开，小孩子心性十足。

天真又稚气，像只不识人心的小鹿，好几次谢蛮都忍不住和她蹭在一起，感叹陆家的基因实在强大。

果酱开始咕嘟起来，谢蛮打起精神紧盯，就这么一罐子果酱，她放了足有半包砂糖，倒的时候连老头都忍不住眼皮子直跳，不明白她吃个野果子怎么也这么折腾。

谢蛮懒得和他解释，但注意力却愈发集中，她在现代做过各种果酱，吃早餐时往吐司里一抹，方便又美味。

而且这东西的过程很简单，洗干净的水果，加上适量的糖，放在锅中熬煮，等果酱粘稠到挂勺，再放一颗柠檬汁，少许蜂蜜拌匀，就可以装瓶。

但这里用的是炭火，谢蛮不好掌控火候，只能顶着不时的搅拌，她并不是个专业做甜品的，前世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顺道满足自己的胃口，才特意上网报了几节网课，所有现代化的设备一应俱全的情况下，做这些的难度并不高。

柠檬汁用青橘汁代替，谢小橘子谢蛮尝过，酸的倒牙，效果可能没有柠檬那么好，但聊胜于无，至于蜂蜜，老头那有点存货，谢蛮好说歹说，用高利贷的价格才让老头松嘴借给她一点。

这点树萢果酱一共分装了六个小瓶，摆成一排在长凳在，阳光下，熬好后的果酱颜色剔透，味道醇然，是最自然正宗的果味，放在阴凉的地方可以放上很久，不管是做零嘴还是正餐，都可以来点。

谢蛮尝了一口，差点泪流满面，自从来这里，她都快忘了什么是下午茶，在落地窗前窝在摇椅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日子像是很久以前的事。

想念草莓蛋糕和浆果茶。

不过目前，因为各种材料短缺，也只有后一项能够实现了。

收拾好用具，将玻璃瓶吊在井里，谢蛮重新爬上宽大的躺椅，贴着福宝蹭了蹭，也准备小睡半小时。

闭上眼睛之前，头顶的桑葚在在桑叶间带着阳光隐约着紫水晶一般的光泽，谢蛮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到底不敌困意，喝上双眼后，意识也沉沉睡去。

蝉鸣阵阵，南风拂面，是个很温暖的夏天。

与此同时。

高个少年少年正试图摆脱身后粘着他的小尾巴。

“桑桑，外面很热，你在家里乖乖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穿着明显大了自己身形一号衣服的小孩摇了摇头，“不要，我也要帮哥哥。”

“你也出去了，咱娘怎么办？”

程三嫂的身子常年不好，干点重活累活，将养了十天半个月的身子马上就打回原形，她这是月子带出来的病，不好治，林老头那也就能看个头疼脑热的，平时给抓点补血补气的药，家里太穷，只剩下程三嫂一个顶梁柱，三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还有一个才四岁多一点。

平时程三嫂的活计，三个半大的小子能帮着干一半，队上睁一只眼都一只眼，也照顾她，工分尽量照多点给，就算是这个，逐年长大的孩子和病歪歪的身体，也再慢慢拖垮这个家庭。

门外，桑桑看着两个哥哥走远的背影，懂事的拿起扫把准备扫地，高粱扎起来的扫把看起来比他都高。

程佑带着弟弟出门，那个好看的姐姐说过，她拿过去的水果她都要，也可以拿钱换，他想抓住这个机会，他想做点什么。

大山里吃的多了去了，一整个夏季孩子们从来不发愁没有野果吃，野葡萄，野茶耳，野石榴，野荔枝。

这些东西在肚子饿的时候多少能顶一阵，能让难受的胃暂时消停一点，如果说在恩泽村陆裕是最熟悉山里各种药草的人，那么，山里野果最多的地方知道的人一定数程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