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蛮不免有些感叹。

她对罗宁宁失踪这件事倒没什么太大的伤感，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事实上，罗宁宁当天就逃回了家。

也总算她脑子终于正常了一回。

只是罗宁宁一走，宿舍里一下子空了不少，只剩下她和许平烨。

陈靖红文工团的考核当天就通过了，村里双抢太磨人了，多待上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陈静红回来当天就把文工团开出来的证明给到了公社，利索的打包了行李，第二天一早，天还暗着，和谢蛮两人互相抱了抱，坐上驴车就走了。

谁也没说什么留下的话，知青下乡对城里人来说大多都是一种折磨，很多人自己赚的工分都不够填饱肚子，全靠家里接济，但这种接济大多只是杯水车薪，毕竟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是一大帮子人，多出来的东西都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次数多了其他兄弟姊妹心里也有芥蒂。

陈靖红走的那天，宿舍有个男知青一早也来送了，眼眶有些泛红。

就是那个曾经在厨房和陈靖红撞了个满怀的男知青。

谢蛮和许平烨的眼神不由的也带了点揶揄，离别伤感的气氛冲散了不少。

许平烨伤感的时间也没有多久。

顾明颖风流韵事的第五天，大队长顶着满嘴的泡来找她，告诉她恩泽村工农并大学的两个名额，经过公社推举，决定其中一个给顾明颖。

对许平烨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她一惯是个沉稳冷静的，然而那天当大队长说完，她久久的愣在原地，嘴唇颤抖的蠕动，蠕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考早就已经取消，起初几年，一群人还抱有期待，奢望高考制度成功恢复，自己还能重返校园。

许平烨等这个机会等了几年，终于在父母强行给她报了下乡的名额以后，她绝望了。

家里是这个情况，许平烨以为自己再也看到不曙光。

自己要在这个偏僻的连供销社都没有的村子待多久，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她不知道。

要不是谢蛮死死的拖住了她，怕她当上就要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来谢恩了。

其实这个机会，也不算是白来。

罗宁宁家境不错，在Y市也有点小名气，当初她是跟家里赌了气才跑来下乡，言辞凿凿地表示，没有家里她一样也可以过得更好。

年少轻狂，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罗宁宁深陷泥沼，对她来说，面子已经不重要了。

知青里没人喜欢她，村子里的人看不上她。

可她也是父母捧在手里的小公主。

所以当村子里流言漫天，目标非常明确的指向罗宁宁的时候，谢蛮基本上已经明白了。

也亏得罗家人煞费苦心，用疯了这一招移开了恩泽村的视线，而且先发制人问罪程建设，他好好的闺女下乡才半年，平时吃苦耐劳积极上进，怎么去了一趟城里，人就不见了……

程建设无助极了……

楼塌了领导找他，罗宁宁不见了领导和罗家人一块找他。

他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罗家人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清清白白的闺女失了身，仗着队上不知道罗宁宁的去向，咬死了是公社逼死了他女儿，于是又翻出了几年前女知青被侮辱以后投河的事，说恩泽村排挤下乡搞建设的知青，不重视上头的命令，歧视看不起女人，视人命为草芥，要去政府抗议。

程建设这群公社干部吓坏了好吗，为了亡羊补牢，早先准备给村里的工农兵大学名额硬是砍掉了一个给了许平烨，以表示公社对知青的重视。

剩下的一系列针对顾明颖的处罚只能她从医院出来就开始实施。

这个便宜就这么着落到了许平烨头上。

同时谢蛮收到了一封信，是罗宁宁寄来的。

黄色的信封，邮票非常漂亮，信上说，谢蛮帮了她，她把这个人情还给许平烨了，以后她就不欠谢蛮的了，如果谢蛮想找补，就去找许平烨，她们两清了……

谢蛮看完信，眉头一挑，唇角扯出一丝笑意。

心想罗宁宁脑子还不算太蠢，知道她忙着谈恋爱，没有去上学的打算。

总算是把谢蛮扒光她后说的话给听进去了。

名额给许平烨，是最好的选择。

谢蛮对这个名额确实没什么想法，对她而言，最开始鼓动陆裕去抢，完全是不想让顾明颖如愿。

她知道历史的滚动方向，要不了多久，高考就会开放，她必然会拉着陆裕一起高考，一起步入大学。

她前世从小到大体验的都是家教生活，不能见光的私生女生活让她像只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她莫名的依赖陆裕，想上大学，也想粘着他。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眼下，再过十几天双抢结束，给粮站交完秋粮，工农兵大学开学，许平烨就要走了。

罗家人在名额定下来以后，闹的次数一次比一次轻，到后来谢蛮看着都有点做戏的意味，让她都有点哭笑不得。

眼下，秋老虎肆虐，野毛桃树上的果子带着一层金边在微风中晃动。

身边的福宝哼唧了一声，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稚气未脱的脸蛋上满是迷茫。

谢蛮也懒懒的伸了个腰，凑过去蹭福宝，挠她胳肢窝，挠她腰眼，两人马上闹腾起来，欢欢喜喜的在草坡上一圈圈的滚，清脆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直到笑的有些岔气了，两个人才背靠背的相抵，眯着眼睛晒太阳。

塘水依旧沉静，偶尔有水蜘蛛从水面划过，带起涟漪，气氛宁静，谢蛮看着福宝似乎又有睡过去的趋势，赶紧用狗尾巴草在她鼻尖晃动，“福宝，我们去看看抓小鱼的筝网好不好？”

这话让福宝双眼一亮，瞬间鲜活起来，总算想起来自己今天不是出门睡觉的，和谢蛮找放筝网的竹竿去了。

恩泽村大大小小几十个水塘，队上规定了，大鱼不许捞，这是公社的财产，抓住了重罚！但如果用筝网来捞些只有半个小拇指大的小鱼和河虾是没有问题的。

谢蛮最近老往山上跑，看程佑在摘果子的空闲时间用这种方法捞鱼，新奇的不得了，程佑虽然是个半大孩子，但对谢蛮这张老幼通杀的脸也没什么抵抗力，谢蛮亮晶晶的桃花眼一看过来，他就老老实实的把手里挖好的小半桶蚯蚓给了谢蛮。

筝网捞鱼必须放饵料，这些饵料制作很简单，但也凶残，谢蛮拎着塑料小桶，一脸迷茫，她除了张嘴，什么工具也没有，什么也都不会，程佑只能送佛送到西，帮她把饵料也做好，熟练的剁碎蚯蚓再和炒的发黄的米糠一搅拌均匀，捏成一个个圆圆的小团子。

顺带连工具也借给了她，帮她把饵料放进筝网，再选好合适的水塘，看角度下筝网，这才头一甩，戴着一种小弟钓青蛙去了。

临走时那个施舍的眼光看的谢蛮憋屈，也不管以大欺小，把人抓回来揉成了鸡窝头，才算出了口恶气。

这套捞鱼的工具是程佑自己做的，捡了不要的纱网，用竹子把纱网撑成了一个圆形，留了一个专门的漏口，放好了饵料，鱼一进去就出不来，这套工具是程家用来生计的，保存的很好，要不是这几天和谢蛮的交易让家里吃上了肉，程佑压根不可能借他。

筝网一共有四个，分开收会快上很多，但水塘毕竟危险，谢蛮和福宝两个人都不会游泳，怕福宝出事，两人还是一块干。

福宝被关在陆家院子里太久了，看什么都稀奇，这会双手死死的竹竿往上提，筝网放进水里后，吃水有些重，福宝没经验提着吃力，谢蛮本想让她独自体验体验，现在也伸了手，青葱般白嫩的手指握上她的，两人一块使劲，筝网从水底提上了岸。

水淋淋的筝网还带着泥，但谢蛮两人也不管脏不脏了，一块寄了下去，网中的小鱼铺满了网底，活蹦乱跳的溅着水花。

福宝跳起来指着网底叫，“小仙女你看，还有虾，有虾！！！”

谢蛮立刻奉上彩虹屁，“我看见啦，好多好多～福宝真厉害！”

福宝的眼睛亮晶晶的，一边把筝网里的鱼倒进小桶里一边喊，“福宝也可以养哥哥，养奶奶，养小仙女…………哇……好好玩呀……”

“为什么养哥哥？”谢蛮随口道。

“养哥哥！”福宝继续强调，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谢蛮的为什么。

她的心智并不稳定，在2～6岁间波动，有时会很聪明，有时候却呆呆傻傻的。

谢蛮怕她深想，赶紧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那边还有三个，我们快一点都收起来，待会回家给哥哥一个惊喜。”

“惊喜！”福宝没心眼，闻言小手一拍，把为什么抛之脑后，一手拿着陆裕给她做的木头小铲子，一手提着塑料桶跑向了另一个筝网点。

谢蛮在原地皱了皱眉。

结合今早陆裕送福宝时说的话，福宝的情况确实非常糟糕了。

福宝的智商出现了波段，这个波段的频率从三年前开始就非常的频繁，与这个波段同时发生的，就是福宝的睡眠时间越来越长，她经常会陷入昏睡，时间也并不固定，短的是两小时，最长的一次在清晨醒来以后，她昏睡了十小时，当时，陆裕和陆奶奶差点急疯了。

陆裕带她去县里看过病，医生只检测出，她的脑颅受过压迫，存在拇指大小的淤血，最可怕的是，这团淤血会随着时间的增长逐渐压迫神经。

以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只有帝都才有可能进行手术取出淤血，只是有可能，医生当时提供给陆裕的可能性仅在百分之三十。

没等她深想，那头传来福宝兴奋的尖叫，“小仙女！快来快乐，我捉到一条黄色的鱼，黄色的，它长得好漂亮啊！！！！”

“来了……”谢蛮应了一声，甩甩头，也跑了过去。

她们今天的收获异常丰盛，每一福宝提上来的筝网里都有非常多的鱼虾，等最后一筝提上来的时候，甚至里面还混进去一天摆头摆尾异常灵活的大草鱼，两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提上岸。

福宝高兴的围着草鱼转圈圈，杏眼里水汪汪的，整张脸笑的团在一起，鼓鼓的，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候。

谢蛮也乐，前世她哪有这么接地气过，鱼吃过不少，亲手捞的可从没有一条，两人手拉在一块一直晃呀晃，围着塑料桶转圈圈，身上这么一圈下来，脏兮兮的，像两只傻狍子。

银铃般的笑声传出老远，陆裕来接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两个扎着同样编发的女孩，笑的脸色通红，眼睛里闪着星星的光泽，比天边最美的云霞还要瑰丽。

谢蛮眼尖，被人撞破还有些不好意思，等反应过来是陆裕，忙拉着福宝停下来，指给她看，“你哥哥来了。”

福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小腿像安了马达，蹬蹬蹬的冲了过去，陆裕看看在他撞上来以前虚虚地按住了她，正要说什么，后背一沉，整个身体险险被扳倒在地。

谢蛮绕后扑上了她的肩，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温热滑腻的脸贴上他汗津津的肩颈，猫一样的开始蹭。

等脸沾上汗，她又不乐意了，从陆裕身上跳下来，抹了抹汗湿的脸颊，手往他衣摆上蹭。

陆裕：“…………”不愧是你。

这边，福宝早就习惯了不能抱哥哥这条死规定，笑眯眯的拉着陆裕和谢蛮的手摇呀摇，一边往放鱼的塑料桶那里走，满脸炫耀，“哥哥，福宝有礼物要送给你！”

陆裕看着妹妹笑，“是什么？”

“大鱼……”福宝努力比划那条草鱼的长度，“这么……这么……这么长，这么大……”

“送给你！”

陆裕没接话，反而眉头一挑，看着谢蛮，似乎在等她一个说法。

谢蛮最开始还被他看的心虚，不过她在陆裕跟前向来理不直气也非常壮，换了个位置又去拉福宝的手，“对！没错！就是送给你的礼物，我和福宝送的！”

福宝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末了头一歪，“哥哥，你开心吗？”

陆裕脚步一顿，看到那条如他猜想一样足有六七斤的大草鱼，艰难的开口，“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