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完这只奶猫的毛，陆裕毫不留情地把人拎进了陆家大门。

谢蛮来过这里一次，不过当初走的匆忙，她也没多看，当时的心境也无现在截然不同。

这处小院和知青宿舍差不多大，格局布置也相差不远，唯一不同的是，知青宿舍建的匆忙，自留地只有很小的一块面积。

陆家的自留地看起来就要大很多，一垄一垄横竖排列，错落有致，用篱笆围着，精致非常。

谢蛮小小的吸口气，不再试图转移视线，抬起了头。

屋檐下，一个满头蜷曲银发的老人正在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根红木拐杖，年纪虽然大了，但那双眼睛却很干净，与老人的外表有些违和。

谢蛮嗫嚅的动了动唇，紧张的喊人，“陆奶奶好。”

出乎她的意意料，屋檐下的陆奶奶笑了笑慢慢走了过来，拐杖点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雨点一样密集，像打在谢蛮心口。

陆奶奶在她身前停下，看了看明显也有些僵硬的孙子，眼睛慢慢弯起来像一尾月牙，那双有些干枯的手在谢蛮的呆滞僵硬中抚上了谢蛮的头顶，细心而温柔的帮她整理刚才在门外蹭乱的额发。

亲近而温暖。

谢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求助眼神看向陆裕，手不自觉的想攀上陆裕的衣摆却又缩了回家。

在别人家不合适。

她局促的揪了揪裤子，手突然被人握住了，陆裕安抚的对她笑了笑，看着陆奶奶咧开嘴，眉宇间神采洋溢，“奶，带个孙媳妇给您看看。”

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蛮顿时气的掐他，面上又挤出笑，“奶奶好，我叫谢蛮。”

她干巴巴的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句，剩下的话就像堵在嗓子眼，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了。

陆奶奶眼里带笑“哎”了一声，没好气的看了眼陆裕，“小姑娘长得真标志，平时阿裕肯定没少欺负你吧？来，先去洗洗手，等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陆裕也是一笑，他前几天跟陆奶奶说过要把人往家里带，但当时也没给个具体日子，今天突然把人领过来，确实是杀了陆奶奶一个措手不及，想着腿已经往厨房走了，“您歇着，我去做。”

陆奶奶反应快，一把拽住他，“你陪蛮蛮说话，这孩子刚来，胆子小，再说饭都蒸好了，我就去炒几个菜要不了多长时间。”

陆裕还想说什么，陆奶奶用不争气的眼光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快步进了厨房。

这边，陆裕仔细回味了陆奶奶的那个表情，把还有些呆的谢蛮拉到身前，反问她，“胆子小？嗯？”

谢蛮这会仍旧有些踹踹不安，没听出来陆裕的弦外之音，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我好怕陆裕……”

陆裕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拉她到院子里的丝瓜架坐下，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奶奶不凶，她很喜欢你。”

谢蛮干巴巴的点头。

陆裕看她依旧紧抿着唇，改变了策略，“前几天的菜好吃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谢蛮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乖乖的，“好吃……”

确实好吃，福宝每天来林老头那里报道都会带两份饭盒，她们俩一份，老头一份，前几天谢蛮吃酥炸小螃蟹的时候香的舌头的都想吞下去，顺嘴还跟福宝念叨明天想吃皮蛋豆腐，结果第二天，方法打开，雪白细嫩的豆腐上面淋了皮蛋，撒了香油和小葱。

摆盘的非常漂亮，谢蛮下意识就想找手机拍一张。

想着想着，又馋了……

陆裕继续道，“奶奶听说你想吃皮蛋豆腐，家里有腌好的皮蛋，豆腐还是她去管张婶子借的。”

谢蛮一惊，眼睛瞪的老大，她一直以为饭菜都是陆裕准备的，还想多夸他几句来着。

陆裕补充道，“她很喜欢你。”

陆裕想起那天清晨，灶火映出陆裕带了点紧张的脸，陆奶奶和他闲聊，“我还以为哪家的小姑娘呢，像个牛犊子一样蹬着脚冲出来，硬是把那几个碎嘴的婆子骂了下去。”

她说的是陆裕在晒谷场修打稻机那天。

陆奶奶看着孙子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手上顿了顿，“原来是我家的。”

他一说谢蛮脸就烧起来了，怎么也没想到那天陆奶奶也在场，双手捂着脸降温。

想想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低着头，脚步挪了挪，“我去谢谢奶奶。”

陆裕摸了摸她的脑袋，鼓励的看她一眼。

福宝最先发现在厨房门口徘徊的谢蛮，干净的窗纸上透出女孩的剪影，福宝大喊，“小仙女！”

陆奶奶诧异的抬眼看去，那道身影此刻已经僵住了，一动不动，她笑了笑。

一会儿的功夫，小姑娘已经站在了门槛上，眼底已经没了刚才的惊惧，不好意思的看着她，“奶奶。”

这一声软软的，不像之前那样僵的发慌。

陆奶奶打趣的看她一眼，“不怕啦？”

福宝抿着唇偷笑，刚才奶奶按着她不让他出去，和她说现在出去，小仙女会害羞，到时候就不留下吃晚饭了。

谢蛮抓了抓衣摆，嘟囔，“我本来就不怕……”

说着又觉得不合适，大声补了一句，“我来给您打下手。”

声音大的陆裕在院子里都能听见。

陆奶奶笑着点头，又问她，“想吃什么？”

这么会功夫，陆奶奶已经把那尾大草鱼给收拾好了，内脏扔进了鸡圈，鱼头单切了出来。

谢蛮想想进院子是悬在梁上的那串红辣椒，小小的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吞吐，“想吃……水煮鱼……”

陆奶奶讶异的看着她，“小丫头不怕辣？”

她可听说过，这批下来的知青没几个能吃辣的。

谢蛮眯着眼睛笑，“不怕。”

而且她听陆奶奶的意思，像是会做，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也没了那股子缩手缩脚的劲，挤到陆奶奶身边蹭，“奶奶会做吗？”

陆奶奶没正面回答，反问她，“听阿裕说，他给你做过烤鱼吃？”

谢蛮不好意思的点头，小声道，“很好吃。”

她记得那时候因为她吃不完想扔掉，陆裕还摆脸色给她看。

陆奶奶一笑，一脸得意，“他学做饭还是因为那林大夫让他多多喝粥才跟我学的，就学了个三脚猫，还远远够不上火候。”

谢蛮眼睛亮晶晶的。

陆奶奶点头，“就给你做水煮鱼。”

“奶奶万岁！”谢蛮蹦起来欢呼。

吓得陆奶奶赶紧放下菜刀去悟她的嘴，“这话可不许说！”

谢蛮也猛然间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年代，‘破四旧’余威深重，哪怕是一个字说错了，也容易叫人这个由头扣上旧社会的帽子。

这里也没旁的人，陆奶奶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在外面可不许这么没轻没重的，也没个遮拦。”

谢蛮点头如捣蒜，想着陆奶奶那熟稔的动作，可算是明白陆裕是从哪学来的。

福宝还在灶洞前偷笑，谢蛮冲她撅了撅嘴，转头声音甜甜的，“奶奶，我带福宝去做点好吃的，让陆裕来给您烧火好不好？”

陆奶奶抬眼一看，福宝也蠢蠢欲动着，屁股都离开了木墩子，顿时无情吐槽，“刚才不是还说要留在这帮我打下手。”

谢蛮厚着脸皮，“我马上就回来，回来再给您打下手。”

说着挽了福宝的手，两人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院子里，陆裕就这微光在编陆奶奶编了一半的竹簸箕，听见蹬蹬蹬的声音，一抬头，谢蛮已经停在他跟前。

“陆裕陆裕……你快去帮奶奶烧火？”

陆裕：“……”？

他还没来得及问，谢蛮又抓着福宝冲了出去。

厨房里陆奶奶在片鱼，煤油灯的烛光柔和，雪白的鱼肉在瓷碗里堆成了尖。

“怎么都出去了？”陆裕抬脚进去。

陆奶□□也不抬，“阿蛮带着福宝出去野了，你去，拿串辣椒来。”

恩泽村叫自家的小辈，总喜欢加和阿字，显得亲近一些。

陆裕抿了抿唇，眼睛往院门口飘，没说什么，眉头却皱起来了。

陆奶奶睨他一眼，“杵着跟木头一样，等会就回来了，赶紧拿完辣椒回来烧火。”

一边嘴里还叨叨，“她都多大人了，就在村里走走能有什么事？爱操心！”

陆裕无奈，去拿干辣椒，嘴里问，“奶奶，不是说让您教她做饭吗？”

陆奶奶手上功夫利索，“你看她那双手，连刀都没拿过几次，哪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

“再说了，你又不是不会做，饿不着她，着什么急？”

陆裕默了默，唇想粘在了一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拿完辣椒，陆奶奶又让陆裕出去择点空点菜，小白菜，剥蒜头，指挥的陆裕团团转彻底熄了出去找人的心思。

陆裕的长腿憋屈地缩在灶前那点空间里，用火钳把窑洞里通红的整碳捡出来放在碳罐里，南方的冬天湿冷，整个冬季漫长难熬，地里也没什么能干的活，取暖全靠这些平日里烧火攒下来的碳。

怕福宝容易被烫着，所以这活往年都是陆裕再干。

汤底煮沸还要一段时间，陆奶奶看了看孙子，这么会儿的功夫，她也从陆裕刚才的样子里反应过来了，直接问他，“要出门的事，你是不是还没和阿蛮说？”

陆裕沉默的点头。

说了小丫头肯定会撒脾气，急眼了，什么瞎话都说得出，他在心里打了几天的腹稿，每每事到临头，又吞了回去。

肯定又要哭。

陆奶奶猜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些幸灾乐祸，“平时主意挺大，我说什么你都当耳旁风，现在好了，总有人能治住你了。”

陆裕啧了一声，眼神带点谴责。

“奶奶！”

陆奶奶在锅里搅捞底料，听着手里动作一顿，“叫我做什么，我自己身子什么样我心里清楚，用不着你跑着跑那了，你看看咱们村，那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没点病痛的，就你成天瞎紧张老往外跑。”

陆裕梗着脖子，难得顶了一句，“您别操心我，您到底有没有病，等我回来带您上医院看看就知道了。”

陆奶奶气的拿蒲扇打他，“犟嘴！然后你犟嘴！”

陆裕挺直了背，“我让蛮蛮照顾您，出去几天我就回来。”

“混小子瞎说什么呢？你跟人家姑娘才处多久，好意思让人家来照顾我？多大的脸？”

想了想还有些不对味，陆奶奶手里的捞勺一顿，“她照顾我？？？”

陆奶奶哼笑，“女知青里最近走的就剩下她一个人，这丫头也不会做饭，你特意紧着这几天把她带过来，是怕她到时候吃不上饭，好上家来吧？”

“亏你还好意思说的出口让她来照顾我。”

小九九全被猜了个正着，陆裕端出来的样子顿时间散了个干净，脸皮还有些发烫，强撑了几句，“让蛮蛮给您熬药，她……她……您帮我多照顾照顾。”

还特意强调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很快。”

那表情多少有点服软，什么沉着稳重抛了干净，身子骨还带了点祈求。

陆奶奶眼底漫上笑，开始下鱼片，“带回来就说是我孙媳妇，我能不管吗？”

“就帮你管五天，再不回来就不管了。”

陆裕唇角抽了抽，“好歹是孙媳妇，不能多管几天？这丫头可能折腾了。”

“自己的媳妇自己管，我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裕：“……”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奶奶：“什么时候走？”

陆裕：“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