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少女尖锐的哭喊声渐渐歇了下去。

陆裕的心慢慢从嗓子眼里落回胸腔，眼睛微闭调整了呼吸，冷戾的神色缓和，似乎除了里面那件湿透了的背心再没有什么其他的异样。

吗/啡的见效速度奇快，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谢蛮的身体渐渐停止了抽搐般的疼痛，哭闹的叫喊声也慢慢转成小小的抽泣，她被折腾的太累，被止住疼痛后身体放松的瘫软下来，窝在陆裕怀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睡觉。

“蛮蛮。”

谢蛮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赶苍蝇一样的示意他闭嘴。

她不想睁开眼睛，除了因疼痛而落下的生理泪水外，她还莫名其妙的菩萨心肠了一把为原主掉了好多眼泪，哭久了的眼睛现在涩涩的疼，肯定已经很难看的肿了起来。

陆裕无奈，正想再等会，门外面的人像是有个大病一样咳得快喘不过气来。

他头疼的站起身抱着挂在身上的谢蛮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谢蛮怕她再有异状，一面又想起了今天来的目的慌的差点前后脚打架。

内心疯狂的假设谢母忘掉刚见面时他一脸冷笑拎着她闺女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约为0。

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不如早死带着谢蛮去医院看看身体，他是再也不会相信谢蛮嘴里没事的鬼话了，那种人在怀里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

而且，他清楚的知道注射进谢蛮身体里的药水是什么。

吗/啡，一种能够迅速镇痛同时也能让人上瘾的药，一旦连续服用的时间超过一周，人体就会对它产生依赖，停用则会产生一些类似于吸大烟后骤停的戒断反应。

陆裕目光沉沉，看了眼怀里哭的一脸脏兮兮的谢蛮，小心的亲了亲红肿的眼脸，两人缓缓放在床上。

但谢蛮的乖巧也就到这里止步了，陆裕收拾好她的小脏脸刚要转身，谢蛮就攥住了他的衣摆，哑了嗓音怼他，“你现在出去送人头呢？”

“？”

她闭着眼睛冷笑，“没有我罩着，就你这身板单独出去我都怕你回不来。”

陆裕默然磨牙，看着还惨白着一张脸就开始作妖的谢蛮，一时间却发现自己一点都没辙。

凶她吧，怕是刚刚才憋回去得眼泪水又得装模作样的掉几滴。

吓她吧，就现在这个惨兮兮的样子陆裕心疼的要死哪还敢跟她板脸。

他长吁了一口气，就着那点微不可查的力道又坐回了床头，指腹给她揉着绯色的眼皮，顺着她的心意低声下气的问，“那蛮蛮你有什么好办法？”

闻言谢蛮都顾不得身上的麻钝，一骨碌撑起身子靠在引枕上挑了挑眉头，嚣张的看着他，“陆小裕你也有今天啊……”

理直气壮地命令，“你快求求我！”

陆裕：“……”

“我求你。”

“求求我我也不告诉你！”她得意洋洋的绽开一个笑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可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怎么活动却依旧看不出一点元气。

陆裕一掌按在她额头止住她还要继续张牙舞爪的动作，无情的拆穿她的小把戏，“行了，别乱动！你演的太差劲我配合不下去！”

谢蛮：“……”

她不服气的撅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你听不懂没关系，下午咱们回医院我让医生说给你听！”

他扯了扯唇，看着谢蛮的目光的双眸带了一丝无法抗拒的强势。

“上次就让你蒙混过关了，这次必须让你做个检查。”

“你表现的再活蹦乱跳中气十足我也不会相信！”

他语气沉沉，嗓音停顿转折，让她清晰的听见每一个字，“演戏对我来说……没用！”

衣摆从她手中抽离，陆裕站起身，准备出去。

这一次，谢蛮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腰眼处蹭动，嗓音还是嘶哑着的，带着虚弱的味道，“好啦好啦我去检查。”

反正现在陆裕有钱，他想查就查吧，否则成天悬着心到时候一屋子的人都要看他脸色。

她撇撇嘴，声音闷在陆裕的腰腹中，“你抱我出去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许死的不会那么惨。”

“你就不能替我想点好的。”

“谁让你人赃并获当着我妈的面欺负我，现在我能不计前嫌下凡来救你就不错了。”

“不要痴心妄想了，以你的本事，通关希望太低。你带上我，有我在，留个全尸的面子还是有的。”

陆裕：“……”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

不过他还是决定信谢蛮一回，希望她吹牛皮的水份不要那么大，拉着她朝门外走去。

门一打开，那咳咳咳的咳嗽声骤停，小院里，老太太择着豇豆的手顿住，眼神犀利的看了过来。

谢母正抱着绣绷子心不在焉的绣着，眼睛错也不错的盯着那扇房屋，老旧的木门转轴处在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她的神色瞬间激动了上来，几步就迎了上去。

“绵绵，现在不疼了吧，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她问的一句比一句急，一双手想摸上来却怕弄伤她，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几乎像是要涌出来。

谢蛮眼睛眨了眨，抿出一个记忆中的笑脸，前倾着上身搂着她，“妈妈，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李皖的手扶在她后背，“刚回来就吓了妈妈一跳，刚刚我都快急死了！”

“怎么样，下乡这么久是不是吃苦头了？这次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

“我就说你这孩子肯定受不住……”一句接一句，没等谢蛮回答，她猛的又站起身把扔在门口的大包裹搬了回来，柔和的侧脸带着一种纯粹的疼爱，“前几个月妈妈没顾上你，你应该着急了吧，前几天我给你买些好东西今天正想着给你寄过去，赶巧就碰上你回来了……”

她说到这里，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陆裕身上，笑容微收，一张天然的美人脸上柳眉微簇，显然是想起来初见时陆裕单手拎着女儿的样子。

陆裕浑身一紧，本来就冷峻的一张脸板的更深，越发面无表情。

李皖被这高深莫测的黑脸弄的一滞，抚着女儿辫子的手顿了顿，有些不明白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意思。

要不是看刚才谢蛮出事时两个人的相处状态，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上门讨债的。

谢蛮看着脸色慢慢淡下来的谢母暗暗叫苦。这个憨批！平时不是挺能的！

赶紧开口助攻，“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陆裕。”

一边一胳膊肘捅过去，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呆子，叫人啊！”

陆裕迅速从戒备状态中清醒，低声道，“伯母好，我是陆裕，初次登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谢蛮立马配合他把买的那些大包小包举到谢母跟前。

谢蛮：“妈，拿不动了，快接过去。”

李皖：“……”

她看着露出袋口的香烟，沉默着不说话。什么情况都没弄清楚，这女婿礼她还真不敢要。

老太太也是一愣，这长得郎才女貌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虎。

她扒拉开僵在原地的李皖，皱着眉，“蛮蛮，你说这是谁？”

谢蛮缩了缩脖子，看着老太太锐利的目光有点心虚。

这老太太算是谢蛮的半个祖母，她曾经救过谢父的命，后来谢父发达了见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便把她接去了身边养老，她来时谢蛮才1岁多，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只是后来谢父行事走了歪路，她骂不醒谢抚后索性又搬了出来，在城北这块混乱的地方苦熬度日。

小时候的谢蛮刁钻顽劣，能制住她的也只有这个老爱拿棍子抽她的老太太，原主在她手上没少吃苦头，到了谢蛮这她也不敢太由着性子来，半个身子躲到了陆裕身后，才敢说话，“阿婆，这是我对象。”

“你对象？”老太太跟着念了一句，转而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身家有多少……这些你都知道吗？”

她问的是谢蛮，然而眼睛看向的却是陆裕，苍老的脸上甚至很平和，话语却激烈非常。

陆裕最不惧的就是这种场面。

他冷心冷肺，走温情路线说不定还能看见他像个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一面，越是这种不露声色的交锋，越是淡定。

“下乡认识的，家里三口人，身家不富，有一个重伤昏迷的奶奶和一个……嫁不出去的妹妹。”他淡淡道。

“认识三个月……”老太太摇摇头，“绵绵，你这冲动任性的毛病还是没改。”

陆裕正想说话，谢蛮却从他身后站了出，小脸认真的质问，“阿婆，我认识他三个月，可我了解他。可您才认识他三小时不到，就凭他的自我介绍，您就能说我任性，依据这么浅薄。我看这么多年，您偏执古板的思想也一点都没有变。”

“蛮蛮……”

“你先闭嘴！”，谢蛮甩手气势汹汹的挥开他。

苍白的脸色带着丝毫的不退让。她还记得陆裕带她回家时陆奶奶和煦如春风般的神色。

她在恩泽村早就没什么名声可言，可陆奶奶却从来没说什么，她突然到访的当晚甚至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顿饭。

一定是陆裕在其中做了什么。

“年轻人，你怎么说？”老太太依旧面不改色，那双眼睛直盯着陆裕，丝毫不为谢蛮所动。

谢蛮气的再要说话，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传来。

“绵绵……”

“蛮蛮！”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她，一扭头，谢母那张素来婉约柔美的脸带上了冷意，这样的目光，在谢蛮的记忆里极少出现。

她再看向陆裕，男人幽深的双瞳里不见愤怒，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往后退。

可她不想往后退。

她看他一眼，偏过头仍旧站在他身前，看着谢母想制止她的那双手，轻轻挣开。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那双手，纤长素白，指如葱削，清澈的嗓音干净平缓，一字一句地认真道。

“妈妈，我知道你很爱我。你看，下乡这么久，我过的很好，你不要担心。”

紧接着，她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我去陆裕家是一天傍晚，什么东西都没有拿。那天我很害怕，我怕他的长辈不喜欢我。但是陆奶奶给我整理头发，亲自下厨给我做了水煮鱼，特别好吃。”

“碗最后还是陆裕洗的，我空着手去，连吃带拿。”

“你们可能觉得，他们是图我年轻漂亮，图我傻，想要将我骗到手。”

“可是……”她看向老太太，“你们并不知道……”

“恩泽村的人不喜欢我，她们觉得我好吃懒做，不懂礼数，刁蛮任性，花钱大手大脚。在他们眼里，一个女人就是一个生产力，我这样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娶回家除了摆着看什么用都没有。”

“可我在陆家没有受到一点刁难和轻视。”

“现在他的亲人都不在身边，他跟我回家，提前来过这里找到位置，请教别人上门的礼数，绕路去百货商店买礼品，下车前还一直对着车窗照来照去。认真郑重。”

“妈妈，我知道你怕我被骗，所以想帮我把把关，你的想法并没有错。可是换位思考……”

“如果那天我在陆家面临的也是这样处境，您会心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