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夏真的哭了。

字面上的意思, 她坐在地上，就差撒泼打滚：“你给吐出，吐出。”

不怪她这样激动, 虽然冬日快到了，按理是蛇族妖物冬眠的时节，然而大妖哪里是普通妖物能比，成年大妖的发-情，往往会随元身稳定后第三月而至。

丛夏哭成这样, 很大一部分原因, 是因为她盼望了好几个月, 就盼这一日临。

她笃定仙族自视甚高，不道这事, 届时山主需要的时候，她脱-光往那儿一战，他总会妥协。

如今应誓果一出, 她的策划无疑落了空，晏『潮』生但凡不想，就绝不会碰她。

然而丛夏不道, 琉双吃的不是一枚, 是无数枚。

这对琉双说是一件好事，她吃了那么多应誓果, 若在离妖宫, 都不用自己动手, 待晏『潮』生发情期一到，非即伤。

这样下去，晏『潮』生挡不住妖族攻势，无需自己动手为苍蓝和白追旭报仇。

电光火石之间, 琉双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若了……”她低声呢喃道，“他真会吗？不，不对。”

她想起那日看他身上的鳞片，晏『潮』生血脉不明，鬼修！晏『潮』生上辈子就是鬼修，以妖身入鬼道。一定不会这样简单。

她什么都不做，晏『潮』生不一定会，反而有可能上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路，成为妖鬼，届时他们仙族，还能打得过他？

是为了骗取自己的徽灵之心，还是他本就道可以鬼修那条路？她认识的那个晏『潮』生，心思机敏诡谲，不可以掉以轻心。

琉双收敛思绪，蝴蝶精打架不行，撒泼倒是一流，琉双晃了晃手中的应誓果，问：“这个是怎么弄出的？”

丛夏都不想搭理她，恨恨地盯那枚果子，爬起跑了。

她不说，琉双还有别的办法道，毕竟她如今在妖宫，颇受欢迎。

晚间，晏『潮』生回，就看见琉双盘腿坐在桌案旁，摆弄一颗小树苗。

他的伤已经快好了，凑近了看，发那颗小树苗，竟然是用培养应誓果的。

他下意识以为是她从哪里找出了自己那株，然而定睛一看，发不是他的。

他的应誓果树，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然而眼前这一棵，用玉盆种的，虽然也有雏形，然而叶子泛黄，看别说生勃勃，简直生无可恋。

“哪的？”晏『潮』生问。

他不意外琉双会道，这里是妖宫，总有人认识应誓果。

“的！”小仙子朗声答道，旋即说，“你别说话，别打扰，它快结出果子了。”

于是晏『潮』生居高临下看她，一语不发。

她的应誓树，缓缓结出一颗果子，很小的果子，是白『色』的。

这回晏『潮』生相信，应誓果当真是她的了。妖族的应誓果是紫『色』，没有仙族会养这种“邪物”，原若仙族养出，是纯然的白『色』。

琉双摘下，转头看他。

晏『潮』生也沉默地看他，他一直在揣测，琉双在做什么，想过她好奇应誓果出的过程，也想过别的，或许是她送给即墨少幽的，然而有一种可能，他一直没敢想。

她掰他握成拳的手，放进他掌心。

“晏『潮』生。”她轻声说，有些不好意思，“种出是白『色』的，能吃吗？”

他嗓音沙哑：“能。”

“哦。”她又说，“你不害怕被毒就好。”

他不说话了。

琉双故意说：“你不要的话，就还给吧。”

说罢，她想要拿回，然而那只去抢的手，被他握在了掌心，动弹不得。

“你道这是什么吗？”

他声音很低，仿佛压抑什么，琉双抬眸看他。晏『潮』生皱眉，对上她的目光，他竟然又重复了一遍，“回答，你道这是什么吗？”

语都不对劲了。

琉双被他看得，有片刻动摇，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应誓果。”

她的手指骤然被他捏得发疼。

晏『潮』生语很平静：“行，既然你道，给你一个机会，拿回去。”

他摊手，里面赫然是那枚奇怪的白『色』应誓果。

琉双看看他，伸出手，还没碰到那枚果子，他脸『色』就变了，紧紧咬牙，没动，任由她拿。

果然，这样的东西，不会真的给他。

他闭了闭眼，任谁无形中，被耍了一通，心情都不怎么美妙。若一始就不打算给他，何必要给他希望。

晏『潮』生大步往外，门外趴在身体巨大的青鸾，被打门的主人，给撞懵了。

它委屈地啾了一声，看向追出的琉双。

琉双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明白晏『潮』生什么。偶尔他们的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她拉住他的手，发凉得可怕。

晏『潮』生再急，也等她把要做的事做完再呀。

于是她转到他面前，在他皱眉口说话时，把手中白『色』的果子塞到他口中。

她弄出的应誓果，比他的小一半，刚好能一口吃掉。

晏『潮』生如同被人定住，没法动弹，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剩青鸾在外面探头探脑，看不懂主人和琉双发生了什么。

半晌，晏『潮』生动了。

他垂下眸，咬碎了口中的应誓果。他第一次吃，不道原会这样甜，仿佛幼时，第一次眼巴巴守在树下，尝到蜂蜜的味道。

尽管那以后，被蜂妖追蛰得满头包，那样的甜蜜滋味，也足够幼时的他，回味良久，且不觉得后悔。

他嚼得很慢。

应誓果本有核，琉双前吃，都是吐了核的，她不道她种出的奇怪应誓果有没有，总之晏『潮』生没有吐。

“很……很难吃？”琉双问。

他抬起眸，笑了。

不是那种阴沉沉的笑，也不是往日那种眼中含蓄的，很浅的笑意，而是很久以，琉双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笑。

独属于一个刚刚大的少年的，清朗的，愉快的笑。

琉双怔住，纵然是七百年后，她也没在晏『潮』生脸上见过这样纯粹的喜悦。就因为……一枚果子。

她的腰肢被人抱起，猝不及防，琉双只能抱住他脖子，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在耳边。

“你没骗。”他说，“真高兴。”

琉双撑他的肩膀，竟然也有一刻，被他这样的情绪感染到，跟他一起弯了弯眼眸。

她的徽灵之心至净，喜欢一切纯挚的情感。

就像妖族小女孩的花，琉双收到时快乐极了，晏『潮』生的情绪，竟然也能打动她。

至少这一刻，她感觉到，晏『潮』生的高兴是真的。

她『摸』『摸』晏『潮』生的头，他竟然都不见生，只是眯了眯眼，看向门口八卦探头的青鸾。

青鸾不懂他的喜悦，懂他的杀意，大翅膀一呼，把门关上了。

琉双自从遇见晏『潮』生以，从没见他心情这么好过。

晚上睡觉，他又一次回了小榻。

他『摸』『摸』她的发：“你睡，处理完这些事，陪你回一趟家，道，你很担心空桑在的情况。向你保证，日后但凡是空桑弟子，均留手。”

她仰头看他，灯光下，他俊朗的眉眼，显得那么好看。

他一晚没睡，处理桌案上堆积的事务去了。

妖宫打完一场胜仗，多了无数投靠的妖怪，有些观望的，隐世的大妖，也一同到。

往日晏『潮』生重法术高强的大妖，这一次，他竟破格优待了几个蚕娘。

这些蚕娘，最擅吐丝织锦，妖族大多都有御寒的法子，蚕娘往往一无是处。然而，山主收下她们，希望他们在冬日结束前，织出最好的云锦丝。

琉双去看她们吐丝，问道：“山主让你们织什么颜『色』的？”

“紫『色』。”她们说。

紫『色』云锦，是妖族最郑重，嫁衣的颜『色』。

待秋日进入尾声，琉双在妖族中，看见一个熟人。

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脸，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眸。

彼时宿伦在人群中，与几个大妖打赌，他们赌的是灵石。几个大妖连连输，输得一脸肉疼，宿伦上扬眼尾，灵石揽入怀中。

回头不经意看见琉双震惊打量的目光，他笑过行礼：“问仙子安，仙子一直看，可是也想玩？”

琉双摇头，她心中很震惊，宿伦竟然也这么早就归顺了晏『潮』生！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宿伦。”

“宿伦，你是……妖兵，还是谋士？”

晏『潮』生手下不缺妖兵，少有谋士，谋士大多孱弱，灵力低微，早在这些年仙族强横的情况下，所剩无几。上古时的青丘狐族，也早就消失于历史。

宿伦挑眉：“仙子猜呢？”

琉双笃定道：“谋士。”

宿伦一只姿『色』普通狐狸精，笑得花枝『乱』颤：“仙子可真有趣，未免太过高看在下，在下既不是妖兵，也不是谋士，路过此地，只不过是受人所托，给仙子送一份礼。”

“给的？”

“是，仙子看看，可还认得？”

赫然是两颗美丽的蓝宝石，琉双一眼就认了出，是在泑山照顾了自己良久的小流沙人的眼睛！

那时候它对自己最亲昵，可在它了。

“怎么会这样？战雪央让你给的？”

“唔，不是。”宿伦道，“不是战生，是他手下的小东西们。在下路经泑山，被一群流沙人拦住，它们让把这个给你。”

蓝宝石几乎嵌入琉双掌心。

她的法术侵入进去，在里面感到晏『潮』生残留的息。是晏『潮』生杀了它。他杀了它们，还让战雪央告诉自己，龙血是他取的。

宝石上，也有徽灵之力。不难推测，宝石人们想要告诉她，晏『潮』生为了徽灵之力，杀了它们！

宿伦行了个礼：“在下失陪。”

琉双握紧蓝宝石，看晏『潮』生的戏，比自己做得还要好，为了徽灵之心，他什么都能豁出去，什么都能舍得。是她的徽灵之心还未淬炼，他不能取心，才能安然从泑山活到在？

可笑的是，她竟然为一朵妖族孩子的花动摇。

琉双看向宿伦。

但是，即晏『潮』生不可信，他的爱是假的，宿伦、战雪央、流沙人，他们可信吗？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宿伦果然只是路过送个宝石，他骗了一轮傻妖怪们的灵石，在冬日临前，卷包裹、还有晏『潮』生的诫环，跑路了。

还把一个小妖怪的糖葫芦给抢了，那孩子放了一年，没舍得吃的糖葫芦，被宿伦笑，咬得咯嘣响。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宿伦全身而退。

晏『潮』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妖族，盗去法宝。他抬眸，面无表情问琉双：“冬日快到了，喜欢狐狸皮做的狐裘吗？”

琉双愣了愣，闷笑。

这还不算，外面哭嚎要告状的妖，连成了一串，全是宿伦干的好事。

晏『潮』生抬起手，掌中凝出葬。

青鸾蓄势待发，宿伦想必不会有好果子吃。他固然聪慧，可是法力实在不够高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能被吊打。

琉双不怕晏『潮』生弄宿伦，晏『潮』生缺谋士，求贤若渴，一冷静下，就会道，拉拢宿伦大人的重要『性』。

果然，没几日，他回，诫环把宿伦绑得严严实实。

宿伦狼狈地被捉出，依旧笑得从容，看围上要揍他的妖：“大家有话好好说，都可以解释。”

牤牛妖的铁拳，第一个落下。

“山主，”宿伦道，“您当真舍得属下被打？”

牤牛妖的拳头，被人轻飘飘接住，晏『潮』生冷笑道：“悠点打，别弄残，还有用。”

晏『潮』生回宫殿，看见琉双在喂青鸾。

她教青鸾：“不是的，你要这样，控制灵力，把自己缩小。不行不行，这样不对……”

青鸾愣头愣脑，变不小，急得要起飞。

她拽住它翅膀：“再学不会，今后遇赤鸢，你大得能把人家吓跑，人家就喜欢别的小青鸾啦。”

青鸾听不懂，它在有半座宫殿大，以为琉双和它玩闹，用大脑袋去撒娇，它对自己的体型完全没数，这样猝不及防一下，险些把琉双撞得差点摔倒。

晏『潮』生看这一幕，心里的暖意，静悄悄流淌，如同常年冷寒的冰，渐渐消融，汇成温暖的湖。

“等它再大些，自己就会掌控灵力。”晏『潮』生说，“妖族的某些赋，需要成年后才觉醒。”

“原是这样。”琉双笑过，“宿伦呢，捉住了？”

晏『潮』生说：“抓回了，在挨打，活该。”

最后两个字，带出讥嘲的意味。

“……”

晏『潮』生低眸看她：“这次出去，得一个消息。”

“什么？”

晏『潮』生说道：“昆仑的灵脉，又一次动『荡』，这回神农鼎，都没有压制住，昆仑了不少人。”

见琉双沉默，晏『潮』生问她：“要去看看吗？”

她抬眸，轻声问：“为什么告诉这些。”

他抬手，拂过她额间羽花，道：“不想你日后怪，道，他对你很重要。”

她说：“想去看看。”

“那就去。”晏『潮』生顿了顿，“不过这一次，没法陪你。”

琉双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她转身，手臂被人拉住，骤紧的力度，又在下一刻，松了些。

“你还会回的，对不对？”

她回头，对上晏『潮』生的眼睛，她点头：“嗯。”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他慢慢松手：“等你。”

冬日不不觉要临了，蚕娘们提前织好了云锦，就差染『色』。

琉双离妖宫那日，刮起大风，晏『潮』生没有去送她，倒是把青鸾留给了她。

她前脚刚，后脚玉扇纶巾的宿伦笑眯眯踏入殿中，看眼前眼眸猩红的晏『潮』生，宿伦叹息道：“山主何苦，元身稳定后的发-情期，打算一个人捱过去，让夫人去找别的男子，心里和身上，都很难受吧？”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宿伦啧啧道：“山主真乃吾辈楷模，您再坚持，都快爆体而亡了。”

妖族『性』如此，何苦屡次抵抗，此刻没战，无人给晏『潮』生杀，他总不能杀妖宫子民，他元身已稳，寒潭再无作用，连最后熬过去发-情期的方法都没有。

宿伦同情地说：“属下倒是有个法子，山主去杀人间的盗匪吧，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不作罪孽，算是大功一件。”

晏『潮』生赤红的眼，冷冷看他，下一刻，消失在原地。

宿伦笑摇头：“还真信啊。”

仙妖但凡敢干预大肆屠杀凡人，不论对错，都是罪孽。冥冥之中，道不许有人代替它行事。

上古魔神澹台烬，尚且无法逆了道，改为同悲道，如今万世以后的他们，又哪里能违逆道呢？

宿伦出宫殿，眯起眼睛，晏『潮』生或许不信自己的话，只是他太难受了，怕忍不住杀戮尽妖宫众人，才宁去外面发疯。

他要强行抵抗妖族血脉，只能如此。本还有法子，可是晏『潮』生种出应誓果，这下彻底没了法子，唯一的“解『药』”都离了。

想起那个小仙子，宿伦若有所思。她……好像没远啊，是猜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