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水园

《博水园》

第65章留宿农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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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来到庭院,一股花香浸入鼻中。此时,一轮皓月当空,浑圆皎洁,仿佛玉盘高挂,在四周繁星闪烁下,显得更加清晰明亮。归鹤隐抬头仰望星空,思绪万千,说:“曾二,你看,黑色苍穹无边无际,众多星星交相辉映,数也数不清;嫦娥奔月的美丽传说人人皆知,可月亮就跟上面的嫦娥一样,永远仅此一个,冷清寂寞,难以言说。”曾和培也抬头仰望星空,同样心潮澎湃,说:“是啊,曾某很早听人说过,天上的一颗星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如果一颗星坠落了,就表明一个人离去了。星星越是众多,就意味着人口越是兴旺。明月中天孤悬,固然醒目异常,然而终是独一无二,因此带给人们更多的则是无尽的想象和无限的忧愁。”

归鹤隐坐在一个木凳上,闭上眼睛,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似乎认真聆听什么,少顷,又睁开眼睛,轻声地说:“曾二,你也坐下,闭上眼睛听一听。”曾和培依法照做,一会儿也睁开眼睛。归鹤隐问:“曾二,你听到了什么?”曾和培说:“曾某闭上眼睛,除了听到鸟儿归巢和虫子回窝的声音外,更多的便是自己鼻子均匀不变的呼吸声,以及心脏一上一下的跳动声。”归鹤隐笑了,说:“曾二闭眼静听,倒是对自己的身体特别敏感。”曾和培轻声地问:“贤弟闭眼静听,又听到了什么?”归鹤隐说:“归某闭眼静听,仅过片刻,便听到了微风吹拂、枝叶摇晃、鸟儿扇翅、虫子啾唧;此外,便是感受到一个人进入荒凉的峡谷或洞穴时,本人发出的那种或深或浅的脚步声。”曾和培不解地问:“贤弟闭眼静听,居然能感受到根本不存在的一个人的脚步声?却是为何?”归鹤隐淡淡地说:“因为恐惧和担忧。”曾和培更加迷惑了,问:“此时乃是夜晚,此地仅是草堂,贤弟怎会有恐惧和担忧之感?”归鹤隐说:“不瞒曾二,归某这种感觉由来已久,并非此时此地突然产生。”

曾和培一下意识到归鹤隐定然心事重重,从吃饭时无意间说的“每次来到这座草堂,归某就有一种真正回家的感觉,兴奋不已,吃着可口的饭菜,睡着舒适的床榻,连做的梦次次都是美梦”的话里不难看出,归鹤隐对于自己的显赫家世已经厌恶到了极点,而对布衣蔬食的山民生活却是特别向往。为什么会这样呢?记得第一次在画室见到归鹤隐后,二人在壶月阁饮酒,他曾说过“不能和心动之人永相厮守,归某从此便对婚配之事失去了兴趣”;难道仅仅由于情感失意,便要离世避俗,去过一种简单朴素的生活吗?归鹤隐心里果真如此脆弱,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看见曾和培沉默不语,归鹤隐问:“曾二在想什么?”曾和培说:“曾某在想贤弟的恐惧和担忧之感为何由来已久,是跟情感不顺有关吗?”归鹤隐叹了口气,说:“唉,情感不顺只是带来悲伤和烦恼,怎会带来恐惧和担忧?”曾和培小心翼翼地问:“贤弟能否将其中的原因告诉曾某一二?”归鹤隐想了想,说:“曾二乃是官场中人,又有佳妻陪伴,平时接触的多为热闹喧嚣之事;归某估计,在这四野阒然、满天星光的环境中闭眼静听,应该是不常有的事吧?”曾和培点了点头,说:“是啊,曾某整日忙碌,偶有闲暇,不是跟着内人逛街,就是和包括贤弟在内的才子在一起。刚才闭眼静听,让曾某有了一种新的体会。”归鹤隐说:“归某正好跟曾二相反,平时独自一人在画室绘画,没有任何干扰,就像此时此地一样,久而久之,便逐渐养成了在寂静的环境中沉思和遐想的习惯。”曾和培说:“贤弟需要安静绘画,必然需要安静思考。”归鹤隐说:“曾二以为归某安静思考的只是绘画吗?绘画当然需要思考,但归某没有绘画时,思考最多的并不是绘画,而是人的生命和人的自由。”曾和培一愣,说:“人的生命和人的自由?贤弟为何喜欢思考这些宏大而难解的问题?”

归鹤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再次仰望星空;曾和培跟着起身仰望。二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归鹤隐转过头,说:“或许归某生来就是富贵在身、衣食无忧,加上绘画一帆风顺,所以平时也就不会对小则柴米油盐、大则功名富贵等俗事感兴趣,经常思考的便是一些宏大宽广的、常人难以理解的问题,比如怎样使一个人的生命更有意义,怎样使一个人获得更大自由等。”曾和培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归鹤隐又说:“曾二可否熟悉庄子?”曾和培说:“知晓一些,不算熟悉。”归鹤隐抬手指着星空,意味深长地说:“天上繁星无边,地上人生有限。归某每次一看见繁星,就会自然而然联想到庄子。庄子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意思是说,朝生暮死的朝菌不可能了解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春生夏死、夏生秋死的寒蝉不可能知道一年之中四季的变化,这是生命短暂所带来的必然结果;那些寿达千年的灵龟和寿达万年的大椿,也是同样如此,因为它们并不知道自己生前死后的事情。”

曾和培说:“每一个生命都是来去匆匆,应该倍加珍惜才对。”归鹤隐说:“曾二所言极是。普通生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至于万物之灵的人们,受到的限制则更多,除了功名富贵外,还有人伦道德、感情欲望等多种牵累;另外,面对死亡的恐惧和担忧而造成的心里负担,更是远超其他生命。从这个角度而言,人是世间万物之中最不自由的。”曾和培非常惊诧,说:“贤弟竟认为人是世间万物之中最不自由的?”

归鹤隐点了点头,说:“正是。刚才归某闭眼静听,之所以能感受到一个人进入荒凉的峡谷或洞穴时,本人发出的那种或深或浅的脚步声,其实就是联想到了平时归某所思考的几个问题,即任何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富贵贫穷,只要在大自然面前,为什么都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脆弱?在这喧嚣的尘世里,人们不停地奔走衣食、追逐名利,最终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在合适的时候,尘世间的每一个人能不能都到一个寂静空旷的环境里,闭上眼睛,仔细听听周围的声音?因为只有到了那时,人的各种欲望才会暂停下来,而内心深处的真正追求便会慢慢地浮现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人之寿命,仅仅是稍纵即逝的百年而已,在这百年之中,应该得到什么,应该放弃什么,每一个人都需要认真思考一下。归某没有得到自己所向往的生活,内心始终无法安定,一旦闭眼静听,便会感到自己的一生就是一直朝着人迹罕至、生机全无的峡谷或洞穴走去,伴随自己的只有或深或浅的脚步声,越想就越感到恐惧和担忧,恐惧自己的生命会被峡谷或洞穴吞噬,担忧自己的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快乐地活着时,就仓促地消失了。”

曾和培沉思起来:“是啊,我和沈蕙萸来到扬州好几年了,连自己年幼的孩子义安、雪婵、雨婵一面都见不到。为了仕途顺利,难道我和沈蕙萸就不该快乐地活着,好好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吗?特别是雪婵、雨婵才四个多月,我们就离开了。现在二人应是一对活蹦乱跳的囡囡了,如果我和沈蕙萸在怀里各抱一个,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可惜,真是可惜啊,曾家几代人的心愿好不容易在我的身上实现了。为了祖上荣光,为了后世美誉,我也只能暂时抛开亲情,竭尽全心追求仕途。等将来义安、雪婵、雨婵懂事后,一定会理解我的这片苦心。”看见曾和培再次沉默不语,归鹤隐并未打扰,仍然抬头仰望星空。

二人不发一言,静静地站着。过了一阵,曾和培轻声地问:“贤弟,那你内心深处所向往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归鹤隐轻轻地叹了口气,面露伤感之色,说:“唉,归某向往的只是一种自由自在、不受尘俗牵绊的轻松简单的生活;若想过上这样的生活,就必须要抛开外在的繁杂物欲,恢复人之初的本性,回归到大自然中,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完全达到‘无我’的精神状态,否则一切皆是空谈。”曾和培说:“原来贤弟所向往的,正是目前易连瑜所过的那种游山玩水、纵情抒怀的生活。”归鹤隐说:“易连瑜好动,可以随时潇洒地遨游四方;归某喜静,只愿固定惬意地居于一地。当然,归某对易连瑜的生活确实很羡慕,毕竟这是易连瑜自己最真实的选择。在这世上,归某只羡慕过两个人的生活,除了易连瑜外,另一个人就是申思道。”曾和培一愣,说:“申思道是一个药材商,品行高尚,可是生活……”

归鹤隐说:“作为扬州最大药材商,申思道自是家道殷实,可生活却跟其他多数商人不同,常年清心寡欲、淡泊名利,没有不良嗜好,而且笃信道教,注重养生,待人真诚,处事公道,时时行善积德;归某对申思道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钦佩啊!”曾和培说:“曾某也很尊敬和钦佩申思道。可人与人不同,贤弟想要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从各方面条件而言,并非难事,为何却是这般伤感呢?”归鹤隐苦笑一声,说:“易连瑜拒绝婚姻,放情丘壑,是因为父母乃富商大贾,对自己的追求也很支持,所以可以逍遥一生;申思道对内养生、对外行善,是因为父母早已年迈,所以凡事可以本人做主;而归某身处豪门,做任何事情都要受到种种的约束和限制,无法随心所欲。”曾和培说:“或许只有等到以后年龄再大一些,归家对贤弟的约束和限制才会有所减少。”归鹤隐无奈地说:“但愿归家会这样吧。”

夜风吹拂,气温降低,二人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曾和培说:“贤弟,估计此时已是深夜,我们回房休息,明日再聊,如何?”归鹤隐说:“好,我们回房休息。”二人转身返回房间。

第二日,曾和培和归鹤隐睡醒起床后,已是艳阳高照;张翁和李婆正煮好饭等着他们。二人大口喝着清香的、用茶叶汁煮的茗粥,又吃了一块蒸饼,精神才振奋一些;昨晚睡的太迟,刚才醒后都还有点迷迷糊糊。张翁和李婆看见二人尽情地吃着、喝着,脸上乐开了花。

吃完早食,曾和培和归鹤隐陪着张翁和李婆在山顶四处走走看看,欣赏着周围的优美风景。归鹤隐叹道:“二老德行高洁,与世无争,心无块垒,超然世外,值得我们后生认真学习啊!”曾和培说:“二老生活在观音山山顶,环境清静幽雅,栖居的草堂也是生趣盎然,实乃人间一大享受啊!”张翁笑着说:“你们这些正处韶华的才子志向高远、心怀天下,我们都老了,是最没用的人,只能在山上过一日算一日了。”李婆说:“是啊,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只要你们平时空闲能多来看看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归鹤隐笑着说:“放心吧,二老,我们以后肯定会经常来看你们的,尤其是归某要上山绘画,晚了就来草堂歇宿。”曾和培说:“若有空闲,曾某也会再来看望二老的。时辰不早了,二老,我该回家了,昨晚没有回去,内人会着急的。”张翁有些不舍地说:“也好,你们就回去吧,有空一定要多来玩啊!”李婆也说:“你们有空一定要多来玩啊!”

曾和培和归鹤隐各自牵着马,顺着狭窄的山路,一步步朝山下走去。过了一阵,归鹤隐回头看去,见张翁和李婆仍痴痴地望着自己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不禁一热,想着:“张翁、李婆,你们放心吧,以后总有一日,我归鹤隐会永远来这里陪伴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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