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既是建议，定然经过深思熟虑，若有瑕疵，也属情有可原；还请殷少监勿用顾虑，大胆说出便是。无论何种建议、合适与否，本相都绝无责怪之理。”殷正鸿说：“下官猜测，小妾此举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李相国位居高位，政事繁忙，少有闲暇陪伴，小妾不知内情，以为李相国另有新欢，自己已经失宠，故而变得心烦气躁，诸事难顺，动辄发脾气、使性子，便不足为奇了；二是贵府奴婢缺乏精明能干之人，做事无法尽善尽美，经常出现纰漏，使得小妾心烦意乱、不甚满意，也就在意料之中了。”李林甫频频颔首，说：“殷少监言之有理。自从成为首座宰相以来，本相整日操劳忙碌，必然冷落小妾，以致小妾有所误会，实乃人之常情。本相已将手下奴婢换过多次，难见精明能干之人，而其中贴身侍候小妾的婢女，更是缺乏称心如意者。如今，那些婢女一听到自己被派去侍候小妾，个个吓得浑身发抖。”

殷正鸿略一思索，说：“说到婢女，下官这里倒有一个，今年将满十七岁，容貌娇美，性情温和，做事勤快，手脚麻利；李相国如若喜欢，下官奉上便是。”李林甫忙问：“哦，殷少监府里有这样一个婢女，本相一下产生了兴趣，不知此时可否一见？”殷正鸿说：“这个婢女叫徐英儿，现正在厨舍干杂活。李相国想见她，下官派人将她唤来即可。秀儿，去厨舍将徐英儿唤到这里来。”之前献茶的婢女忙答应一声：“是！”转身离去。

过了一阵，徐英儿跟在秀儿后面，畏手畏脚地来到厅堂。刚开始听说殷正鸿唤自己到厅堂时，徐英儿以为昨日自己和赵懈私会之事被人察觉告发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秀儿接着又说李林甫也在厅堂时，徐英儿才明白过来，殷正鸿要见自己，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情，只得简单整理了一下发髻和服饰，忐忑不安地前往厅堂。

进入厅堂，徐英儿看见殷正鸿对自己招手，说：“英儿，过来。”赶紧走过去，叉手向前，拘谨地说：“不知主人唤婢子过来，有何吩咐？”殷正鸿用手指着李林甫，威严地说：“这位就是当今最有权势的李相国。你过来，给李相国行礼。”徐英儿又看着李林甫，紧张地胸口仿佛揣了一只兔子，“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不停，两个手掌心也不知不觉地渗出了汗水，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走上前，两手相扣，右手在上，放于左腰侧，略微俯身屈膝，说：“婢子见过李相国。”

李林甫仔细端详着面前的婢女，知道奴婢第一次见高官显宦时，几乎都会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徐英儿圆圆的红脸蛋上，眼睛水汪醒目，凤眉细长匀称，鼻梁粉嫩高挺，嘴唇鲜红微翘，加上隐隐透出的一股机灵乖巧的神情，很快便将李林甫吸引住了。过了一阵，李林甫满意地点点头，说：“嗯，不错，不错。”稍一停顿，便问：“你就是徐英儿？”徐英儿忙说：“婢子、婢子正是徐英儿。”李林甫又问：“你来殷府有多久了？”徐英儿怯怯地说：“婢子来殷府已有两年五个月。”李林甫又问：“之前你也是给人当婢女吗？”徐英儿说：“之前婢子在一个商人家里端茶倒水，有两年七个月。”李林甫又问：“你都会些什么活儿啊？”徐英儿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想：“平时高高在上的宰相李林甫，今日为何关心起我这个小小的婢女来？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见徐英儿没有立即回答，殷正鸿大声喝道：“英儿，李相国问你话，你竟敢不说，好大的胆子，莫非是想挨打了吗？你都会些什么活儿，全部一个不漏地说出来，如果存心隐瞒，小心皮肉之苦。”李林甫忙抬手制止，笑着说：“殷少监切莫如此，谨防吓着英儿。”

徐英儿清楚殷正鸿说到做到，害怕之余，也顾不上多想，便说：“婢子会些针黹活儿，还会做饭洗衣，还会、还会帮人梳头和盘发髻。”李林甫一愣，不解地问：“梳头和盘发髻？这个有谁不会啊？”感觉李林甫说话语气柔和，徐英儿定了定神，从容地说：“若说梳头和盘发髻，确实人人都会；可一般人梳头时，稍不留意，就要掉很多头发，婢子以前帮商人妻子梳头时，头发只掉一点。另外，多数女子盘发髻时，又费精力又不好看，婢子帮女子盘发髻，不但麻利快捷，而且舒适美观，所以商人妻子每次都要婢子帮她盘发髻呢。”李林甫大喜，说：“两个多月前，专门伺候本相小妾的那个贴身婢女不慎坠楼而死，本相接连换了四个婢女。这些婢女个个笨手笨脚，经常拖沓很久，才能帮小妾盘完发髻。一照镜子，小妾还是不满意。对，小妾心情不爽，也跟这个原因有关。英儿会盘一手好发髻，梳头少掉头发，又会针黹活儿，外加做饭洗衣，真是全齐了啊，很好！很好！英儿这么能干，本相估计小妾一定会喜欢的。”

殷正鸿喜出望外，高兴地说：“李相国很喜欢英儿，那从此时起，英儿就归李相国支配了，若是方便，等会儿便可带回相府。”徐英儿大惊失色，一下脱口而出：“天啊，主人要将婢子送给李相国？这，这……”急得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殷正鸿毫不理会，又对李林甫说：“不知李相国还有何种需求？下官只要能够满足，定将竭尽全力，不让李相国失望。”李林甫笑着说：“殷少监真是善解人意啊！本相今日前来贵府，公事、私事均已完成，非常舒心惬意。这样吧，本相还有其他事情急需处理，就先告辞了。啊，对了，后日是黄道吉日，还请殷少监派人将英儿送到相府。”说完，站起身。殷正鸿也跟着站起身，献媚地说：“下官这就恭送李相国。请李相国放心，三日后，下官亲自将英儿送到相府。李相国，请！”李林甫笑着说：“殷少监，请！”

送走了李林甫，殷正鸿回到厅堂，看见徐英儿仍然站在那里，一副神色惊慌的样子，便笑着说：“英儿，今日天降祥瑞，堂堂的大唐宰相居然喜欢上你了，你真是好福气啊！三日后，我亲自将你送到相府，你准备好好伺候宰相小妾吧；相府比我这个地方宽阔得多。英儿去了相府，可不要忘了我以前对你的种种恩惠啊。”突然，徐英儿“扑通”一声跪在殷正鸿面前，哀求着说：“主人，婢子求求你，千万不要将婢子送到相府。婢子情愿呆在这里，一辈子伺候主人，哪儿都不去。”

殷正鸿瞬间脸色一沉，喝道：“英儿，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刚才离开的那人就是当今大唐首座宰相、中书令李林甫。整个大唐，除了圣人外，李林甫就是最有权势之人，不管是谁，一旦得罪了他，必然都剩死路一条。”徐英儿继续说：“李林甫权势再大，婢子也一点都不羡慕。恳请主人就将婢子留在殷府，千万不要赶走啊！”发现徐英儿如此态度，殷正鸿颇感意外。平时看上去性情平和、温柔可爱的徐英儿，此时胆敢违抗自己的命令，公开拒绝前往相府。按照往常特点，自己返回府里，所有下人都是低眉折腰、绝对服从，不敢有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言行，徐英儿也不例外。因此，目睹徐英儿的这番举动，殷正鸿一时愣在那里，未有任何反应。

徐英儿以为殷正鸿同意了，又说：“主人若能大发慈悲，留下婢子，婢子即便肝脑涂地，也要报答主人的大恩大德。”殷正鸿猛地清醒过来，骂道：“英儿，你是疯癫了吗，啊？这般胆大如斗，是不是不想活了？李林甫的安排，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必须听从，就是我这个从四品上的秘书少监，也同样要无条件听从。你固执倔强，难道真不怕我惩罚你吗？”徐英儿清楚，离开殷府，也就意味着自己和情郎赵懈永远地分开了。自从父母双亡后，近八年来，自己尝尽了世态炎凉，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自己付出真情的男子，今生若无法生活在一起，去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意义。其实，目前所在的殷府也绝非值得留恋，主人殷正鸿对待下人极其苛刻，稍不如意，非打即骂；打伤或打残后，还要直接赶出大门，毫无怜悯可言；以致下人都在背后诅咒，都想早日离开。不过，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来；坚持下来，或许就能得到一生的幸福。此时，徐英儿干脆横下心来，鼓起勇气，说：“就算主人惩罚婢子，婢子也不愿前去相府。”

殷正鸿非常不解，以往下人胆敢违背自己意愿，立即命人将其打个半死。而眼前这个徐英儿不知中了什么邪，偏偏就是不肯屈服；若不是李林甫看上她，希望带回相府伺候小妾，自己早就狠狠地将她踢倒在地，命令奴仆用又粗又长的鞭子将她打得皮开肉绽。为了避免得罪李林甫，确保将来再次升迁，自己必须克制住怒火，再劝一劝，说不定就能让她回心转意，答应前去相府。想毕，殷正鸿耐着性子，冷冷地说：“徐英儿，你给我听好了，李林甫看上了你，三日后，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件事情，由不得你这个做下人的来选择。”徐英儿决定抗拒到底，顾不得胸口开始“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说：“婢子没有伺候李林甫小妾的命，还请主人多多体谅。”殷正鸿勃然大怒，喝道：“徐英儿，今日你吃了豹子胆，竟然三番五次拒绝前去相府，莫非真的是不想活了吗？”

徐英儿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只会给自己招来灾难；但离开了赵懈，以后的生活何尝又不是灾难呢？殷正鸿不是善类，李林甫也并非好人。殷府是狼窝，相府就是虎穴。狼窝再是险恶，终究存有一丝真情，让人留恋；虎穴却是一无所有，生不如死。想到这些，徐英儿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害怕什么，也豁出去了，大胆地说：“婢子若是去了相府，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的好。”殷正鸿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怒火，走上前，抬起脚，使劲朝跪在地上的徐英儿踢去，嘴里骂着：“你这小贱婢，既然这么想死，那我成全你，现在就让你去死。来人啊——”两个奴仆冲进来，叉手向前，恭敬地说：“主人，有何吩咐？”

殷正鸿指着倒在地上的徐英儿，厉声地说：“这个小贱婢想死了。你们将她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直到打死为止。”两个奴仆答应一声，上前强行拉起徐英儿，就要往外拖拽。殷正鸿一抬手又制止住了，冷冷地说：“徐英儿，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立即答应去相府，一切都还好说。”徐英儿依然毫无畏惧地说：“婢子就是死了，也绝不会去相府。”殷正鸿暴跳如雷，跺着脚，疯狂地喊道：“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打！将这个小贱婢打死，彻底地打死！”

两个奴仆将徐英儿拖拽到院子里，旁边一个奴仆将准备好的两根皮鞭递过去。接过鞭子，两个奴仆挥动起来，无情地抽向徐英儿。只听“啪啪啪”的声音持续响起，徐英儿趴在地上，咬紧牙关，强行忍住，一声不吭。两根皮鞭就像雨点般打在身上，阵阵疼痛穿过娇嫩皮肉，直透脏腑。十鞭刚过，徐英儿已是皮肉俱裂，鲜血渗出，衣裳染红。见状，两个奴仆有些于心不忍，停了下来。殷正鸿怒斥说：“不准停下！你们继续给我打，将这个小贱婢打死为止。”两个奴仆只得再次挥鞭抽打。才过二十多鞭，徐英儿已奄奄一息，支撑不住，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