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居

《欢居》

第八十一章 最后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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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雪晴第二天起床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她最先收拾的,当然是自己的几本厚书和几套试卷,这就是她最近最最宝贝的物品了。然后,她又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带了些护肤品,就拖着自己的箱子踏上了回家之路。

她总觉得,此情此景,和过年之前自己在幼儿园积怨已深、负气辞职、受伤回家的情景简直如出一辙。

所幸的是,大概她真的每天坐公交车练出来了,所以这次回家意外地没有晕车,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啊,等她拖着箱子背着包辗转好几个小时,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家门口时,却总觉得,这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在门口踯躅徘徊了好久,这才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钟雪晴忽然发觉,上大学之前自己最常用的这把家门的钥匙,在上大学后,却坐起了冷板凳。而现在毕业了,能用到家门钥匙的机会就更少了。这样一想,她心里又有一点儿伤感。

还好还好,家里没人,她可以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里,暂时逃避一会儿现实。

钟雪晴把箱子拖进家里,关上大门,正在换拖鞋时,一个声音鬼魅般从她身后响起,吓了她一大跳:“雪晴?”

“妈啊,吓死我了!”她情不自禁惊呼一声,扭过头来,还真是妈妈。

妈妈惊讶不已地迎上来:“你这孩子,怎么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我,我想你们了……”她难得地撒娇道。的确,她虽不是个爱撒娇的人,但在爸爸妈妈面前,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嫌弃。

“我们也想你啊!都半年多没回来了,在外面受苦了,人都瘦了。”妈妈把钟雪晴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心疼不已,又突然意识到不对,“雪晴,你不会又辞职了吧?”

钟雪晴自己也觉得挺汗颜的,因为这个“又”字。但她也只能厚着脸皮点点头:“是的。”

温度似乎瞬时降到零度以下,钟雪晴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快要凝滞了。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不敢看妈妈,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虽然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并不后悔自己辞职的决定。但是,在妈妈看来,自己一定是个不能吃苦、不能坚持的人吧。

“雪晴回来了?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呢。”爸爸也乐呵呵地从房间里出来了。显然,爸爸妈妈刚才在睡午觉,是被突然回来的钟雪晴给吵醒的。

“这孩子,又辞职了!”妈妈失望地瞅着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你上次辞职,我们也没说你什么。但你一而再地辞职,每份工作都干不了半年,这像什么话!”

“我这份工作干到了半年……”钟雪晴小声嘟囔着,虽然是刚满半年。

妈妈听了她的话,愈发气血上涌:“每份工作只干半年,总是好逸恶劳、半途而废,以后怎么办?你看我和你爸工作了一辈子,也没像你这样总换工作啊!”

钟雪晴眼里氤氲着泪水,刚想反驳,爸爸已经先她一步拦着妈妈劝阻道:“别说了别说了,孩子本来就在外面受了委屈,好不容易回来享享福,你这又给她闷头打一棒槌,这谁受得了?不许再说了!”

“但你看现在竞争多激烈、工作多难找,她之前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这说放弃就放弃了,根本不知道珍惜,不知道生活的艰辛……”急性子的妈妈还想说,但又被爸爸给硬生生拦住了。

而钟雪晴心里也早就不好受了,她愤怒的小火苗在妈妈的不断添油加醋下愈演愈烈,于是忍无可忍地回嘴道:“我哪里不知道生活的艰难?就是因为工作太苦太难了,所以我才坚持不下去了……天天加班,还单休,累死累活一个月到手两千出头。还不是在我们这个一眼望到头的小县城,而是在人山人海的大武汉,谁受得了?”

妈妈还想说,钟雪晴情绪失控地绕过他们,哭着闷头冲进自己房间,把门重重关上后,又立刻反锁了。

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就像青春期的叛逆少女一般气血翻涌,但她真的控制不住。这半年以来,她承受了太大的压力、太多的委屈。别人不理解她也就罢了,但是本该与她最亲最近的人也不能充分理解她,反而一味训斥她,说她不能吃苦、不懂珍惜。她真的不知道,她还要怎么吃苦?还要怎么珍惜?把出租屋退了,住在公司吗?把全身心,甚至生命都献给公司吗?

她不懂,在外面受苦受难也就罢了,为什么回到家里还要继续忍受痛苦呢?妈妈怎么不站在她这边,反而站在公司那边,帮着公司去训斥自己的亲生女儿呢?不是说家是温暖的港湾吗?那怎么她这条小船经历风浪、破败不堪、进港避风时,港口却又给她燃了一把火?

钟雪晴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畅快淋漓、痛彻心扉地大哭一场了。

虽然她哭得并不好受,喉咙中像是灌满了铅,哽咽得很。每抽泣一下,都难受得紧。而眼睛里的泪水又泉涌般奔腾不停,心也抽搐般不断缩紧。

客厅里,爸爸正在一脸正色地教育妈妈:“刚叫你不说不说,你非要说。孩子这么大了,她早就懂事了,再说她也从来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外面的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工作能有多少?你要他的钱,他要你的命!好多工作,都恨不得活活扒掉人一层皮。孩子在外面受了罪,回来还得被你再扒一层皮,她哪里受得了?外人不心疼孩子,你怎么也不心疼孩子?”

妈妈哽住了,叹了口气:“我还不是为她好……”

“别总说为她好了,你这样说,孩子一点都不好!”爸爸严肃地说。

妈妈心里也憋了一团火,她冷着脸回复:“我倒好,在你们爷俩这里里外不是人。”她愤愤然说完,气冲冲地拿上包包,换鞋出门。

“你去哪儿?”爸爸大声问,他可不想气哭一个,再气走一个。

“还能去哪?给你们气死人的爷俩买菜去!”妈妈气急败坏地边走边说。

爸爸听完,笑意浮上面庞.。他走到钟雪晴房门前,敲敲门:“雪晴,你妈出去买菜了。你别哭了,开门,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钟雪晴依然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哭,只有身体因哭泣而不断抖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话来。

爸爸知道她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就默默地离开了。

钟雪晴哭着哭着,到最后,竟然累得睡着了,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心大还是心窄。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睡在家里自己软软的床上,这是她这半年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次了。

妈妈虽然生气,但还是买了不少钟雪晴爱吃的菜,有牛肉,有排骨,还有她爱的旺仔。爸爸在一旁淘米、煮饭,又把藕洗干净,正打算切藕时,妈妈嫌弃说:“我来吧,免得你又切得不合我的意。你去把我买的瓜子和零食拿出来,放在茶几上,雪晴爱吃。”

“明明想女儿想得不得了,结果孩子一回来就先和她大干一场,干嘛总是嘴硬心软。”爸爸连连摇头。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可能是这段时间更年期快来了,脾气就是越发忍不住。我心里知道孩子在外面上班辛苦,但是一听她说又辞职了,我就着急上火了。”

“既然已经辞职了,你再训雪晴也没用了。就让孩子在家好好休息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孩子都瘦了。”爸爸覆上妈妈的肩,安抚道。

妈妈点点头,不再说话,沉默地切着砧板上的莲藕。

钟雪晴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她迷迷糊糊,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打开了床头的小台灯,这才发觉自己在最最想回到的家里。

是啊,无数个加班的日子里,她一面苦苦地熬,一面心灵鸡汤般告诉自己,只有上班才能赚钱,才能报答父母,才能在节假日获得圆满的团聚。

可是啊,她终究无法成为那个让父母引以为傲的自己。她也不知道,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工资还是只有这么一点点,只够交房租和生活,连自己想买的东西都买不起,更别说报答父母了。她也想拥有一份热爱且体面的工作,但却发现根本是奢望。

本以为回到家里可以好好歇一歇,疗疗伤,看看书,调整好心情再重新出发。但是钟雪晴才刚回家就和妈妈大吵一架,早知道还不如不回家呢。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雪晴,菜烧熟了,出来吃饭了。”

是爸爸。

“我不想吃饭。”钟雪晴还在赌气,即使她的肚子早就咕噜噜地瞎叫唤了。她就在武汉的小区门口吃了个早饭,然后一路坐车,也没吃午饭,其实早就撑不住了。但是她现在就想争一口气,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做法有点孩子气。

“雪晴,妈妈给你道歉,是刚才妈妈太急躁了,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快出来吃饭吧,我做了你最喜欢的青椒炒牛肉和排骨藕汤。”妈妈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不像之前和钟雪晴吵架时那么疾言厉色。

钟雪晴抹了抹脸颊,是湿的。她听到妈妈的道歉后,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半。她知道,自己不够优秀,现在又辞职回家,其实妈妈会批评她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真的听到妈妈的指责时,她心里还是难过与愤怒的。

但是此时,妈妈来道歉了,她虽然心里还有气,但更多的确是内疚与不甘。为什么自己不能成为一个让父母少操心的孩子呢?为什么自己不能找到一份让自己满意的工作呢?

这些话题都是无解的。她把脸上的泪抹干,这才磨蹭着走到门边,开了门。

爸爸妈妈都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这才脸上露出宽心的神色。

“这还是占了女儿的光,要不是雪晴你回来,你妈妈才舍不得给我吃这些菜!这又是牛肉,又是排骨的,跟过年一样。”爸爸努力调节着气氛。

“你这说的,我什么时候你虐待你了吗?”妈妈嗔怪道。

他们三人在饭厅落座,每个人都坐在自己固定的座位上,钟雪晴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原来自己真的已经半年多没回家了。以后,随着自己的工作越来越忙,只怕回家的机会也只会越来越少吧。

她边这么想,边绷着一张脸端起碗。碗里盛满了排骨藕汤,排骨比藕多得多,堆了满满一大碗。她以为会很烫,小心地喝了一口,却发现温度刚好。显然是妈妈提前给她盛了一碗,先放凉一点儿,方便她吃饭的时候直接喝。

她喝着喝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一次,却不是委屈,也不是自责,而是感动。

钟雪晴不知道别人的父母怎么样,但是她知道,她的父母,无论她过得好或不好、有钱或没钱,都会敞开大门,热情迎接她,并且给她做上一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

这别无所求、发自肺腑的好,这赏心悦目、暖心暖肺的人间烟火气,才让她觉得再苦再难,自己也总算有个栖身之所,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她知道,父母就是自己走投无路、退无可退时用以保全自己的最后那道屏障。他们会永远无条件地护着她、宠着她、爱着她,给她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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