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直播没能中断，一直放到剥皮的全过程结束，网上的评论各有各词，有看吐了的，有骂骂咧咧说是作秀的，也有各种打赏一路叫好的。

凌准已经做好了被上级领导批斗的准备，但他相信乔邺能帮他先挡上一波，所以眼前他的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寻找证据侦破案件。

陶辕和贺理回各自的组里复查证据去了，希望在手上仅有的这点儿东西里能再筛点儿什么来。于是凌准就安排王峥和林哲领着人手去筛查张远、王长富以及死者江明予的社会关系，而姜路则跟着技侦分析直播数据，大伙都干的热火朝天。

凌准看着办公室窗外省局大门长枪短炮蹲守的记者就一脑门子火，乔处让公宣课的人去应付了，但这群记者可没不好对付，个个想拿头条搞独家。平时公宣开新闻发布会，总共就说了两百字的通稿，他们都能写出几万字的连载，更何况现在是凶案现场直播，那还不炸锅了。

死者姓名不公布，剥皮视频来源没着落，任公宣课的再怎么舌灿莲花，他们也是不会买账的。大众是有知情权，但是现在案情不明，让记者去被害人家门口围堵，这只会给被害人家属添堵。

“林哲。”凌准拉开办公室大门，喊道，“去，带两个人开辆车，领着这些媒体兜兜风，看着闹心。”

“好嘞！”林哲乐呵呵的带着两个警员跑出了会议室。

凌准回到办公室，静下心思又把姜路截下来的直播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凶手和死都没有露过脸，说是直播，其实是录下来再重放的视频，凶手黑了直播平台网站，把这个直播间置顶到了首页，目的就是吸引人去看。

简行陪着凌准看完视频后，沉默了很久，凶手的行为总有些解释不通。简行琢磨着说道，“凶手剥了死者的皮肤，把尸体‘陈列’在空房子里，又以直播的方式展示剥皮的过程，按照这些直观的行为来分析的话，他应该可以被归为表演型罪犯。”

简行自己说完也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总觉有一些矛盾存在，但又一时说不出哪里矛盾。

“表演型？”凌准问完微微皱眉。

简行道，”大多数谋杀案件中，凶手和被害人之间是存在联系的，比如金钱关系或是情感关系等等，但其中只有一种是没有规律可循的，就是无差别杀人，而无差别杀人案件里80%以上的凶手都是表演型罪犯。”

“你认为这是无差别杀人？”凌准怀疑。他的直觉告诉他，凶手选择的这个被害人江明予并不是随机的。

简行沉思着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凌准看着他等了许久，简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挺矛盾。……表演型罪犯会为了吸引他人的关注而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而他的过激行为一定是令他自满且值得炫耀的，但是这个凶手，他在直播里展示的剥皮手法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有些拙劣。”

凌准同意简行的说法，如果是炫耀这技术也太逊了，但如果不是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个时间点也并不是直播平台在线人数最多的时候，如果是在线上人数最多的区间内，只怕最终的在线观看人数不会只过百万。

但是，也存在另一种角度。

“如果他仅仅就是想炫耀杀人剥皮这件事呢？”凌准从普通人的视角考虑，凶手的行为的确有这种可能，毕竟这事儿不是普通人会干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直播已经很刺激了。所谓恶，本身就拥有极致的吸引力，是因为有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才得以控制，但谁又能保证不会脱轨呢。

凌准继续说道，“虽然不是直播，但毕竟只有我们知道被害人在数天前就已经死了。对于那些看直播的人来说，他们是亲眼目睹了一场正在执行的凶杀案。”

简行明白凌准话里的意思，凶手是哪种杀人犯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杀了人，并且直播了，他的行为就是存在挑衅的成分。

凌准叹了一口气坐到了沙发上，倒了茶仰头灌下，换成以前谁敢这样喝他的功夫茶，他一定会骂人。

“迟一点儿，我们去一趟江明予家。”凌准放下杯子，冷冷的说道。

简行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你说这江明予的家人怎么能一点儿也不着急呢？……照法医给出的结果，江明予很可能已经被凶手监禁了一段时间了，他的家人为什么没有报案？这心是有多大。”凌准继续发问。

简行给他续了一杯茶，笑了笑，“到时候你问问人家呗。”

凌准白了他眼接过茶杯，这回他没牛饮，而是细细的品了一口，“不知道老陶和法医那儿能不能再找出点儿新证据来。”

陶辕和贺理的报告简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了，以他们俩的细致程度，简行觉得除非现场还有没被发现的情况，否则以他们各自手头上的东西来说，应该很难再找出新的证据来了。

“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被害人的身份，也算有点眉目。”

简行说着话，办公室的门被叩响了，王峥推门走了进来，“凌队，江明予的主要社会关系已经查清了。……他有点儿来头。”

王峥的话让凌准的皱头又拧到了一起。

王峥把报告交给了凌准，说道，“江明予是江海集团的副总经理，他的父亲江道远是原地资委的，辞职之后创立了江海集团，前两年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移剧国外接受治疗。江明予还有一个哥哥江昀送，是现任江海集团的负责人。……我已经打过电话到江海集团找江昀送了，是他秘书接的电话，他现在在公司。”

凌准冷着脸把报告扔到了桌上，“走，我到要看看这个江昀送心到底大到什么程度了。”

王峥开着车带着凌准和简行去到了市高科区的CBD，从警局到江海集团的整个车程里凌准很沉默，连批评简行的心思都没有了，简行大致能明白他的压力，恶性凶杀案、网络直播，如今再加上一个社会地位不低的被害人，只怕连乔处也难顶得住上头的施压。

限期破案。这恐怕是凌准最不想看到但又百分之百会看到的结果。

“凌队长，要不要听听冥想音乐，眯一下。”

简行的声音像落在沉寂湖面的叶子，轻轻地，没有破坏原本的寂静，却也带起了些许涟漪。

王峥从后视镜看了看简行，嘴角扬起一些笑容。他们整个刑侦队都绷紧了弦，并不是因为任何外界因素，只是源于他们自己的一份使命感，所以这样的压力让每个人都心悬巨石眉头深锁，作为队长凌准更是如此。

凌准迟疑的接过简行手里的耳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被简行带着节奏走了，只不过此刻简行脸上淡然温和的笑容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少许。

潮汐有节奏的涌上海岸然后退去，纷乱的思绪随之渐渐平静，凌准带着耳机出神的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而那些风景却没有在他的眼中留下任何印象，直到王峥停稳了车子。

江海大厦高高的耸立在高科区CBD最中心的位置，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凌准对商业不太了解，但江海集团他可是知道的，毕竟他住的那小区的开发商就是江海集团。江海集团从地产起家然后延伸到了所有物联网产业，是市里的著名品牌企业，无论从商业地位还是社会地位都相当高。

江昀送的秘书韩清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等着他们，“警官，你们好。我是江总的秘书，我叫韩清。”

素雅的环境里韩清一身烟灰色的西服，笑容十分亲切，但凌准却微微皱皱了眉，因为那笑容显然是客套，而且是一种阻碍他们去见江昀送的预兆。

“江总现在正在接待一位客人，还请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韩清依旧保持着微笑，目光扫过凌准他们。

凌准在心里啧了一声，也回敬了他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这边清，先喝杯咖啡吧。”韩清说着，把他们三人领到了大厅一侧的咖啡吧，让服务员上了三杯咖啡，他自己也坐到了沙发边，陪着凌准他们。

简行看着出入江海大厦的人流。位于中央区域的前台接待有四名，都是年轻靓丽的女孩子，训练有素的礼仪和笑容，把到访人客人分流到休息区或是引入客梯间。而江海集团内部的职员则是刷卡进入闸口然后在员工电梯间坐电梯去往各个楼层的办公室。

在大厅等候接待的人，零星分散在一圈圈沙发分割开的休息区，有的人打电话，有的人刷着手机，还有人看着手表然后向着闸口的方向时不时的张望着。

井然有序但也千篇一律，简行的眼中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正常人的生活方式，一如EdithSampson的演讲中提到的，走出象牙塔之后未来的道路有5种，冷漠的置身事外、从众的随波逐流、迥异的特立独行、偏激的极端主义、辩证的不急不躁。

第二种应该是大多数人的生存方式，也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不要做那个少数派，哪怕自己并不喜欢大多数人的想法和做法。

凶手又是哪一种人呢？简行在思考着答案。杀人是需要理由的，哪怕仅仅是为了取悦自己，死者到底是因为什么被杀？

简行的思考一刻也没有停歇，凌准总是觉得简行从容而懒散，然而这只是表面，简行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里，只不过他并没有试图扭转，而是选择与它和平共处。

王峥和韩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也是在做侧面的情况了解，但说话间王峥感觉得出来这个韩秘书是绝对的滴水不漏，看似是知无不言实则模棱两可。

凌准看了一眼发呆的简行，不知道他又神游到哪儿去了，于是拿膝盖碰了碰他的腿，小声说道，“我说简顾问，您这是又冥想上了？”

简行笑了笑，“没。”

凌准瞄了瞄手表，一这坐足足等了半个小时，王峥也能让韩清说出江明予平时的情况，只是知道他平时很少到公司，不过是挂名而已也没有个实权，话里话外凌准也听出韩清多多少少有些不待见江明予，但对他的老板江昀送到是十分敬佩。

此时，江昀送的身影从大厅走过，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身型十分挺拔，冷峻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微笑，无论是身高还是气质都十分打眼。

“凌队长，你们稍等一下。”韩清起身说着，快步走向了江昀送。

然而只是一个迈步的动作，跟在那个高个子男人身后的人，视线已经落到了韩清身上，那人脸部棱角分明，棕色的短发微卷，一对灰蓝色的眼睛十分凌厉。看到是韩清，他收起了目光，把眼神的交点又锁定在了那个高个子男人身上。

韩清跟着他们后头，陪同着江昀送把两人送上了一辆黑色林肯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