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送的死因有了另一种解释，那条蛇形的行车路线在众人眼中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简行看了一眼仿佛在沉思着的贺理，这个年轻人的思维相当敏捷，之前也是他最早察觉出了两起案子中可能存在的关联性，虽然他不具备察言观色的本领，或者说是无心具备，但在专业方面他确实细致入微，并且总有实证支撑。

“贺法医是发现了什么吗？”简行问道。

贺理转眼看向了屏幕上的行车路线，说道，“尸检报告里提到，被害人的两肩关节都有不同成程度的脱臼，这是事故发生时造成的。虽然这样的车祸可能造成的伤害有很多种，当然也会因为暴力冲击导致脱臼，可怪就怪在脱臼的部位是两肩，而且左肩关节外侧滑膜充血最为严重，说明造成脱臼的原因不是冲击力，而角力拉扯。”

“角力拉扯？”简行皱起眉头，看向了身边的凌准。

贺理点头，“但是……”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我刚刚也说了，在这样严重的车祸中可能出现的伤害有很多种，被害人有可能是在试图控制车辆时，突然发生巨大的角力拉扯造成了双肩脱臼，这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凌准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他转头问贺理，“足以引起脱臼的拉力，不可能是自身造成的，而是外力。”

会议室陷入了窃窃私语，有人怀疑有人相信，正如贺理所说的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而是否采纳这种可能性，则由凌准来判定。

凌准沉浸在思考中，听不到其他人的小声讨论，那条蛇形的行车路线在他的视线中逐渐放大。号称世界上最安全的汽车控制系统，却有可能成为谋杀的凶器，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凶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方析。”凌准点名。

“到。”方析迅速反应。

“把江昀送车里的主控电脑重新查一遍。”

“是。”方析立刻起身抱着自己的电脑大步走出会议室。

方析也正有此意，这样保密性极强的系统，到底谁能对他动手脚，还能动的让他都看不出来，这样的高手方析可不会放过。

简行从方析投向自己的微笑和再见的小小挥手中，读到了他的兴奋和饱满热情。

凌准往简行身边挪了挪，小声的说道，“以你的专业意见，你觉得这几起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凌准此刻的怀疑让简行为之一怔，不是因为得知凌准一再强烈要求并案之后有了这样疑问而错愕，而是因为简行也正在想这个问题。

凌准低声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结合几起案子来看，凶手具备了太多属性和附加能力，BUFF确实有点儿多，单一凶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也不排除有组织支撑。”

“你是觉得和周棘的情况相似？”简行问到了核心。

凌准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提起周棘，简行和凌准至今还心有余悸，但作为与江昀送有间接关联的人，周棘的存在依旧不能被忽视。

江明予被杀案中，江昀送和韩清都不能置身事外，为什么他们要制造绑架的假象让人难明就里，而江昀送和韩清的被杀又会不会与之有关，现在还是一团拨不开的雾。

手段和布局都过于巧妙和周密，如果周棘背后真的有某个人或是某个组织在支撑他的犯罪，那杀死江昀送和韩清的凶手是否也与之有关联，可杨畅和第二名被害人刘鑫呢，他们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凶手属于享乐型罪犯。”简行对此从不怀疑。“也许被害人和他只有短暂的接触，甚至没有接触，但他一定在被害人身边潜藏很久了。这类凶手为了汲取快感，会远离目标或是隐藏在目标周围，在别人看来这需要强大的耐力和自控能力，可对于他来说这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感，是享受上帝视角的愉悦。”

凌准听着简行的描述，想起了之前和简行闲聊时提到的简行的书《窗户》，偷窥狂暗中观察着自己喜欢的目标，保持着陌生人的距离，却又拥着自以为最为亲密的关系，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存在于身边，那简直可以用毛骨悚然来形容。

简行继续说道，“前两起案子，我们需要留意被害人身边存在但并不亲近也不显眼的人，但韩清和江昀送的案子就有点特别，我总觉得他们并不是凶手喜欢的目标类型，凶手也没有采取以往的手段。……韩清的尸体还被精心处理过，江昀送却是交通事故，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如果说韩清的案子还和前两宗案件存有微弱的相似，那江昀送的死就完全是一场被定义为事故的车祸而已，但也正因如此，凌准才想从江昀送入手找出凶手的蛛丝马迹。

凌准沉了一口气，放松了些许情绪，和简行转身回到会议桌前，敲了敲桌子继续开会。

“苗圃案被害人的调查情况有什么进展吗？”凌准问。

王峥翻了翻笔记本，说道，“声像科的复原做完之后，市局刑侦队那边就开始比对失踪人口和寻找被害人家属了。被害人刘鑫是我市一家模特儿经纪公司的兼职模特儿，大学毕业后也没正经找过什么工作，因为外形条件不错就在模特儿经纪公司接点儿平面模特的活，据他们公司老板和经纪人反应，他这个人私生活比较乱，女朋友、男朋友都有，年纪小的年纪大的也都涉及。……刘鑫的父母到都是老实人，住在县城里经营一家副食品作坊，供刘鑫读大学，本想他以后能有出息，结果……”

王峥说到这儿，叹了口气。

杨畅，一个内向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在的大学生。刘鑫，从他的个人资料来看，他就像一只花孔雀。

案情分析会开了一早上，散会之后大伙又去各忙各的了。下午，凌准和简行去了苗圃案的陈尸现场。

城北是这两年城市改造的重点工程，事政部门的土地征收工作还在继续，将来这里的旧苗圃将由私有转为公有，成为京港北郊的苗木基地。

刘鑫的陈尸地点位于工程区域的边缘地区，原本经营苗木园的老板是最早一批响应号配合政府征收的，但由于工程进度问题，这一片的土地被收购后仅做了简单围挡，要等到整个片区完成征收才能开始重建工程。

那是一片草木茂密的空地，苗木已经被经营者移走了，还有只个种植花木的大棚坐落在其中，塑料棚膜已经破损，被风一吹便哗啦哗啦的作响。

简行一下车便被热浪席卷，正午过后的阳光带着一种炙烤的热度。

凌准和简行还是第一次来苗圃案的现场，之前去过美院被人投诉后，凌准就被警告不许再去现场，接着韩清和江昀送又相继出事，他自然也就无暇再去了。

警戒线还在，但是已经没有看守的警员了，这也属正常，取证结束了，现场总要恢复的。

“走，去现场看看。”凌准对简行说道。

简行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抛尸的大棚走去。荒郊杂草茂盛，虽然已经被人走了几回，草也倒了一片，可到底还是不太好走。沿着前期踩踏留下的路径，简行跟着凌准往前走，大棚里已经没有了取证的痕迹，除了外围的警戒线和原本在培植器里的尸体被移走之外，其他基本都是原样保留。

陈尸的大棚相对比较靠里，如果不是工程人员来清场，可能会更久没人发现，勘察现场简行不在行，就只是跟着凌准走走看看。

凶手利用了苗圃老板遗留下来的废旧培植器，把刘鑫的尸体放在了里面，再把水仙移植到了尸体上。

简行能想象尸体被发现时的情景会有多诡异，骸骨半埋在泥土里，水仙一簇簇的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

“水仙花很好养吗？”简行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凌准想了想，”算吧。我爸偶尔会买几球，放在水里就让它自己长了，能不能开花不好说，看运气。“

“不难养的花木有很多，为什么是水仙呢？”

之前他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水仙。贺理给出的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年左右，但更准确的时间就无法确定了，所以大致也只能猜测是季节的原因。

“水仙的球根是从别处移植到尸体上的，也就表示这是凶手的选择，既然是选择那就必然有原因。”简行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推测出凶手身份的细节。

凌准同意简行的看法，往往侦破的关键就在少有人关注的微小细节上，而且简行的思维又一向很敏锐，他关注的某些点确实可以帮助破案。

“水仙花的含意挺多的，中外各有不同，但基本是赞美和思念的寓意。但还有一种含义，就是代表了自恋。……这来源于希腊神话，俊美的男子爱上水中的倒影，却不知那就是他本人，赴水求欢却溺水而亡，最后化为了水仙花。”简行说着撇了撇嘴，他对这种神话故事没啥兴趣，可从他以往的工作中却发现很多人喜欢套用神之一类的故事，偏执的沉迷其中。“刘鑫，算自恋吗？”

凌准想了想，“算吧。…从他的生平来说。”

显然，凌准对刘鑫这类人没什么好感。

\”在自恋的人身上种下寓意自恋的花。\”简行仿佛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这也许就是凶手选择水仙的原因吧，简行猜想着。

凌准没有打断简行的思考，同时他也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里确实很僻静，到处都荒废了，离大路也比较远，车是肯定没法开进大棚里来了，从停车的地方到抛尸的大棚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三四百米，凶手要么是背着尸体进来，要么就是直接在大棚里杀的人。

时间隔的太久，就算陶辕他们再仔细，现场的证据也已经被环境因素破坏光了。

“陶组长说水仙一年开一季，球根就算埋在土里也要过两三年才会再开花。”简行站在原本放着装尸体的培植器的木架子前面，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转头对凌准说道，\”自己种下的花，不来看看是不是有些可惜？\”

凌准脸色一沉，“刘鑫已经死了一年，球根应该是去年这个季节前后移栽的，经过一个花季之后，明年应该不会再开花，如果我是凶手，开花的时候我一定会来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