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做好饭，郗阳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发呆。

“累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走进卧室，坐在他床边，拉他的手。郗阳最近休养得还算好，身子稍微结实了些，但还是太瘦。他肤色本就白，休息不好的时候就更白了，让我想起风中颤动的百合花，而我最难过的是，我并不能为他阻挡风雪。

郗阳人是醒了，心却还没醒似的，抬头看我的时候，目光都是呆滞的，愣愣地坐了半天，抬头问我：“王小山有个情儿？”

我点头。

郗阳又问：“什么人？”

“没查到。王小山这个人，平时很注意影响，表面功夫做得足。”

“他一当领导的，生活作风问题，自然小心谨慎。”

“我找他单位的人了解情况，都说没听过，也不知道他要离婚的事儿，如果不是律师提起，这事儿我们也不见得知道。我估计，这俩人迟迟不去领绿本，很可能是王小山想等升职的事儿确定下来，而不是他媳妇说的，单纯是因为她想耗着。”

郗阳叹了口气：“感情真复杂，一个一个的，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我让他给逗乐了：“小百合也有多愁善感时？不容易啊！”我揉了揉他的头发：“先吃饭，太晚了小心你又胃疼。”

跟郗阳在一起久了，我才知道，他那个细嚼慢咽的习惯，并非因为矫情，而是因为胃不好。

我忙了一天，却一点儿都不饿，郗阳看起来也没什么胃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鸡蛋羹，一个虾仁嚼十几下，就是不往下咽。

“吃饭！”我提醒他。

郗阳哦了一声。好不容易咽下去，就不再动筷子了。

“师兄，你说，王小山媳妇总该知道，他的情人是谁吧？”

“不见得，刘向南媳妇之前不是还打过你？”说起这事儿我就生气，要我说，不能饶了她，郗阳不干，到底拦下了。“不过刘向南媳妇那天明摆着是想把事情闹大了，我还以为，她饶不了顾子俊。”

“子俊不是都明确放弃继承了吗？她得偿所愿，自然就不闹了呗。”

“谁？”

“刘向南媳妇啊。”郗阳看着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哪儿惹到我。“怎么了师兄？你脸色好难看……啊。”

“你俩最近挺熟啊？”

“什么？我从医院之后，就没见过刘向南媳……”郗阳终于明白我在说什么了：“你说，顾子俊啊？”

不然呢？！“怎么叫全名了？不叫子俊了？”

郗阳抿了抿嘴唇，微微低下头，突然又抬起来：“你还管傅月月叫月月了！”

哎呀还会犟嘴了！“女人的醋你也吃？”我终于把这句给他还回去了，心里这个爽！

郗阳平时伶牙俐齿的，此刻反倒愣了半晌儿，才低头，揉了揉眉心：“师兄，咱俩说案子吧，小学生恋爱不适合咱俩。”

“……”你滚蛋！“啥也不说了！先吃饭！”

吃完饭，我洗碗，郗阳就像个长了腿的背包一样，一直贴在我身后。

“怎么了？”我问他。

“想不通。”郗阳贴在我身后，问：“事业有成，情场得意，王小山为什么想死呢？”

“你又不想死，当然理解不理解他。”

“我以前也想过啊！我就觉得等‘换魂案’彻底结了，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儿去死。”

“滚！没完了是吧？”

我反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小家伙哎呦一声，又委委屈屈地贴在我背上。

“师兄别生气啊！我才不去死，让你有机会找别的小妖精。”

“我谢谢你吧！我遇上你这么一个小妖精就够了。”

郗阳嘻嘻地笑，隔三差五给我捣乱，就是不帮我洗碗。好不容易收拾完，我也累了，把郗阳拉到怀里，往床上一倒。自杀，什么动机？事业？不像。爱情？也不见得。我有心去停尸房把王小山拉出来问问。妈的，没一天消停时候！就不能让老子好好谈个恋爱！

郗阳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我眉间，说：“皱眉。”

我才发觉自己拧得皱纹都出来了。

“头疼？”郗阳问。

“脑瓜子迷糊。”

“什么？”

“没事儿，东北话，形容心里乱。”

“哦。”郗阳敲了敲自己的头，说：“我脑瓜子也迷糊。”

“上一边儿去，啥事儿都凑热闹。”我知道他故意哄我，也就不再苦着脸，低头看郗阳。还真是神奇了，自从遇见这个小家伙，我的日子，真的是一天比一天——闹心了！

郗阳突然说：“师兄，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呢？”

神机妙算啊！“没有。我骂你干什么？”

“红颜祸水啊。”郗阳倒是不含糊。“我一来龙城，乱七八糟的事儿也都跟着来了。王小山死前看我一眼，你都觉得是我要杀他。”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等一下！“你说王小山死前？”

“对啊，难不成还是死后啊？”

小家伙跟我学会贫嘴了。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我好像忘了一件事。王小山死前，打电话给值班室，让人叫傅月月上楼。虽然后来发现，为了方便王小山休息，休息室的座机与他四楼办公室的电话串线，值班室的人以为他在四层，其实电话是在一层打的。但他要傅月月上楼，为什么不直接打傅月月办公室电话，或者打手机，何苦找值班室来叫她？

对于一个快死了的人，他生命最后时光做的事，一定很有意义，比如自杀的小辉在死前频繁去父母家，王小山死前三天内，给在美国的儿子打过五次电话，虽然他媳妇一次都没帮他转达，全给挂了，连他死前一小时的那通也是。之后，他没联系过别人，我们无法确定他在那段时间做了什么，一刀一刀捅向自己的时候又在想什么，但他却在最后那致命一刀之前，让人把傅月月叫上了楼，为什么？

“故意给傅月月制造不在场证明！”我和郗阳几乎齐声说。

我回想傅月月昨天的一切行为，许多反常的点被放大。

首先，傅月月虽然在工作场合见过各种领导，跟宁局、冯队说话的时候逻辑清晰不怯场也正常，但她毕竟只有二十几岁，能在那种极端情况下表现得那么有条理吗？

其次，按照郗阳的说法，傅月月进入现场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慌张，而是表情淡漠地看了那尸体一眼，随后又瞬间变脸。我没看到她进门时候的反映，但我记得她捂着胸口喘息的样子。反观她身边的人，不论是顾子俊还是其他来围观的同事，见了这鲜血淋漓的尸体，第一反应都是反胃，别说喘了，吸一口气就得吐了。傅月月的表现，伪装的成分更大些。

至于第二天发烧，到底是真是假，还需要再确认一下。总之，关于王小山的死，傅月月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我电话突然响起，是张超。

“然哥，你要抓月月？”他突然这么问，我和郗阳对视一眼，同时警觉。

我没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笑着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超沉默了片刻，问：“郗阳在呢？”

这次，他竟然没叫嫂子，我倒有些意外。我看看郗阳，他马上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但我知道已经晚了，我这一瞬间的犹豫，已经给了张超答案。

“他不是外人，你说吧。”我只希望张超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可惜啊，我是外人！”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乍一听像是他吃了我俩谁的醋似的，若是平时，我早就开骂了，这不正经的小子明摆着要害我，但这会儿，我总觉得这话另有深意。

我没说话，张超也就不笑了，而是换了个严肃的语调，或者说，直接换了话题：“张雯队长可能还要在潞城待几天，这边进展顺利，或许不久，就能连、根、拔、起了。”他故意把那四个字咬得很重，仿佛对那伙人恨之入骨。

张超惯常嬉笑怒骂，突然这个语气，我一时难以适应，竟然莫名心慌，下意识低头看着郗阳，他侧耳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发觉我在看他。“换魂案”就要有结果了，郗阳本应该是最高兴的，可他为什么神情紧张？

“为什么说我抓傅月月？”我把话题拉回来。

“你怀疑她了吧？”

张超直言。我也不绕弯子：“你俩分手，是不是因为王小山？”

“哈哈！”张超突然笑起来：“我的好哥哥诶！我俩，根本没在一起啊！”

“什么？你……她……”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眼看着你鞍前马后，陪着你东跑西颠，你现在一句话给否认了，你俩之前那算怎么回事儿？

“然哥啊，你可真是恋爱脑！”张超重重叹了口气。“我认识这么多人，大概只有你，傻乎乎相信地久天长。”没等我反驳，他话锋一转：“也对，你的生活一直顺风顺水，从小，叔叔阿姨就把你照顾得很好，你才是B612上的小王子，捡了个玫瑰就开心，傻乎乎！”

“别他妈晦气，他跟那玫瑰，没什么好结局。”

“不一样不一样，你不是说了，你那株，是小百合。”

好好地说着案子，就扯到郗阳身上了，说实话，我有点儿生气。“聊正事儿！”

“这就是正事儿。”张超气人的本事一流。“有的人活着是要享受生活，比如你，所以你有心情恋爱，可是有的人活着，目的明确，哪儿有心思儿女情长？”

他所指的后一种人，不就是从前的郗阳？除了抓到“换魂案”背后的鬼，郗阳曾经什么都不想，他把这件事当做人生唯一的目标。

我不愿意多想，也不接张超的话题，直接问：“王小山的情人，就是傅月月？”

“是。”张超没有回避。

好，第二个问题：“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

“是。”

我闭上眼睛，片刻，睁开，问了第三个问题：“王小山的死，跟傅月月有关？”

答案依旧：“是。”但却多了一句：“但你别多心，月月只是知情人。如果说动机，她也是有的，但若说嫌疑，傅月月的嫌疑，不会比你枕边的人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