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公安局政委办公室内，一场小型案情分析会正在进行，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就是我师傅，他正在等着我分析投毒案。

与此同时，刑侦一支队的一间办公室里，正在进行着一场“谈心会”，主角是我媳妇和我师母。这么说有点儿不太准确，因为童老师一直没对我师傅点头，所以，严格来讲，还得说是我媳妇和我丈母娘。

他俩的谈话郗阳后来跟我说了，童老师没劝他放宽心，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他俩的对话很简短，童老师针针见血，一上来就直接问郗阳：“你还想不想跟小裴在一起了？”

郗阳一时不解，却很坚决地点了点头：“想！”

“那就好办了。”童老师轻描淡写，仿佛问题已经解决了：“你别去想未成年人入刑年龄限制的事儿了，你又不是警硕，让小裴自己研究去。你这几天捋捋思路，好好梳理一下当时的情况，写下来给我，我拿给医院心理科，看看能不能帮你辨别一下，哪些是真实发生的，哪些是药物影响。”

“辨别会很难吧？童老师，我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清楚，很混乱。”

“没事儿，放宽心。”童老师笑起来，郗阳心里便有了底，想必童老师家医院的心理科医生都很厉害，一定没问题之类的！

但童老师没有这么说，他说的是：“应聘的时候个个儿都自称专家，月月拿着高工资，要是看不出来，我让他们全都滚蛋！”

这……

郗阳有点儿犹豫了，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还是得试一试，只能点头表示童院长说得对。对了，童院长这个称呼，是医院院长，而不是学院。

童老师出身医生世家，他这个世家不是白叫的，家里自祖辈就行医。到童老师这辈是哥俩儿，他哥哥打理医院，研究人怎么能活，他当了法医学教授，研究人怎么死的。

虽然从所谓编制的角度讲，童老师属于事业编警察，但他实际持有他家医院最多的股份，因此他是真正的童院长。

我后来做了些了解，童老师他哥，怎么说呢？简单讲，就是个弟控！他弟说什么他大哥就听什么那种。这事儿从本质上来说，其实跟肖映诚和郗阳的关系有点儿像，但肖映诚那个混蛋……这人我以后再说，一提他我就来气！

跟郗阳一共没聊几句“正事儿”，童老师就开始打量起我办公室的陈设，问郗阳：“小裴这办公室收拾得挺利索，家里也这么干净吗？”

郗阳点点头。“师兄他比较喜欢干净。”知道还每天把房子里搞得像入室盗窃现场似的，他有没有心啊？

童老师一脸了然：“难怪你挑他，家务活可真省心了。”

郗阳嘴角微微抽了抽。“那个……老师……我不是因为这个……”

“知道知道。”童老师摆摆手：“因为长得帅嘛，我早看出来了。那天带你来开那个案情分析会，小裴一进屋，你眼珠子都贴到他身上了！你那兴奋劲儿，跟我第一次带你进‘小花园’差不多了。”郗阳刚要说话，童老师又继续道：“明天下班去医院找我，该给你调药了。还有，你俩最近稍微克制一点儿，我眼看着小裴就快让你给耗死了。”

郗阳：“……”

郗阳吭叽了半天，到底只应了一句“好的”。

政委办公室内，在我说出投毒案嫌疑人此次的目标，不是郗阳也不是我师傅之后，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柳政委身子往前倾了倾，等着我的解释。

我定了定神，开始了分析：“第一，换魂的主谋知道郗阳对华法林类的药物过敏，所以用这个药，可以直接排除郗阳的嫌疑，也就是说，他的目标不是郗阳。”

冯队看着我，略略点了点头。我继续：“第二，药盒上写的是华法林，中毒之后的咳血症状也跟华法林中毒很像，但这种新药不能被维生素K治愈，所以师傅中毒之后，情况异常凶险。”

洪亮举手：“解不了，不就更是证明，对方想要政委的命？”

我们之前也是顺着这个思路想的，直到——“师傅逐渐好转，期间童老师一直陪着，才发现这毒药当时凶猛，但不似华法林致命。”

黄泽道：“所以目标也不是政委。”

“不错！”或许是得到同伴的肯定，我竟有点儿激动起来，声调也提高了些：“所以，我的判断是，‘鬼’想要抛弃杨滨这个棋子。”

洪亮又举手：“抛弃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很久，直到昨儿我突然想起，滕旭变声工藤新一围堵我和郗阳的时候，他说在龙城地界儿杀刑警队长是作死。

“因为目标是个警察。”我解释道：“杨滨是警察，直接杀他的话动静太大，如果制造意外，难免会被看出破绽。”就像王小山大张旗鼓费了那么大事、受了那么大罪，却被郗阳在当场验尸发现问题。“而且杨滨身手不错，谋杀的成功率也不能保证，一旦失手，他可能会立即转变成我们的资料库，坦白他所知道的所有案情。”我顿了顿，做了个深呼吸，说出我的猜测：“物证不会说谎，杀人这种事，难免留下蛛丝马迹，但心理干预不见得。”

柳政委点点头，用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说：“他们指望我们做枪，把杨滨就地正法。”

我说：“是的，所以幕后那个‘鬼’的目标，是杨滨。”

“可是我不明白。”黄泽指着屏幕上的笔录：“他们怎么能确定，杨滨一定会把责任都扛下来呢？万一他狗急跳墙，恼羞成怒，把所有人都牵出来呢？”

我摇头：“不会，他不是这样的性格。杨滨是一个很重道义的人，以至于偏执。”

洪亮撇撇嘴：“裴队，您可别给那小子贴金了！重道义？重道义怎么还能对自己的女朋友下手？”

“这不一样。”我解释道：“古代就有杀了妻子去招待客人的，并以此为道义，现代或许也会有同样想法的人。再说，李檬对于杨滨而言，并不是伴侣，而只是一个工具。做个不太人性化的比喻，你用斧子砍树，斧柄折断了，你能多心疼？最多是觉得浪费了钱财，不会觉得对不起斧子吧？”

“还真是……”洪亮挠挠头。“这人还真挺变态的。”

冯队冲我点点头，把烟放在桌上。“杨滨这个人，确实重情义，他曾经背着受伤的队友走了十二公里，沿途碎石山路磨皮了脚底都没放弃，只因为一些小恩情，队友自己都不记得，他却愿意付出。所以这人，不大可能出卖有恩于他的人。而且，杨滨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所以他说对政委不满就想投毒，我对这个理由是存疑的。”

原来是基于对嫌疑人的了解，我还以为冯队也是从柳政委的角度出发呢。

我给出了最后的推断：“任务的失败，让杨滨觉得很是愧疚，自然是死都不会出卖他老板。如果谋杀杨滨，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所以背后的‘鬼’权衡之后，布下了这个局。”

柳政委一锤定音：“明天一早，我带人去看守所。”

我一惊：“师傅，您身体……”

柳政委摆摆手，我没往下说，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我要是争气，我师傅就不用操心了。

几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声音不大，但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来敲柳政委的门，还有谁知道我们在这儿？屋内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

柳政委摇摇头，抬手挥了一下，坐在最外侧的洪亮起身开了门，没人。

什么情况？我正要过去查看，童老师就探出头来：“那个，打扰了。”他指了指手表，看向柳政委，同时挑挑眉，柳政委脸色立即就变了，也不是怕了，就是，白了许多。

冯队站起身：“政委该休息了，我们先整理一下手头的材料，明天再继续吧。”

“不用不用。”童老师摆摆手：“就提醒一下他该吃药了，吃完你们继续。”

柳政委点头：“知道了。”但是并没有动。

他不动，童老师也不动，就那么在门口看着他。我们剩下四个人就愣了啊！这该怎么办？出去？还是原地坐着？一番面面相觑，均是不置可否。

僵持了几秒钟，柳政委说：“五分钟，我再交代几句，就散会。”

童老师比了个OK，乐呵呵退了出去。关门的瞬间，我看到郗阳站在门口，正微笑着看向我。我当时就一个念头——完蛋了！

小百合知道我特意把他骗到单位来接受他妈……不是，接受他老师的谆谆教诲了！他最不喜说教，也不爱听别人劝，因为小时候被肖映诚那伙人洗脑，郗阳恨死这些事儿了！完了完了，要不我下班儿把办公室的键盘带回去一晚上吧！

说是五分钟，一点儿都不带差的，我们各自领了任务，又补充了一些想法。听到我说袁梅间接指认刘向南的时候，柳政委微微蹙了蹙眉。“袁梅，袁梅，袁……梅……”他叨咕着这个名字，反复了几次。我看他似是陷入沉思，突然想起袁大姐之前说过的，年轻时候，很多姐妹钟情我师傅的事儿，心说师傅您可别念叨了，有事儿您直说吧，我丈母娘一看也是个醋缸啊！

四分半的时候，柳政委突然用指节扣了一下桌面：“三妹！”

“谁？”其余四人同时一愣，他们仨是没听过这人，我是没明白为啥提她。

柳政委站起身，看了看挂钟，说：“联系袁梅，问三妹的情况，知道多少让她说多少，同时联系出入境，盯住三妹的出入境记录。”

“明白！”我立即应下，来不及多问。几人纷纷起身，柳政委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身后的黄泽迅速收拾好电脑、投影和资料，全塞洪亮怀里了。开门的瞬间，我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正好五分钟！

童老师跟我们几个打了招呼，给柳政委递上杯子，笑容依旧如春风和煦。柳政委喉结动了动，接杯子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说：“我回屋喝吧。”

“行啊！”童老师说着，直接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自己先走进去了。我师傅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又抬头看我：“站这儿干嘛？回家去！”

我：“……”

师傅长命百岁，师傅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