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三妹的出入境记录一直被重点关注，这么多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日常偶尔会有报警，也都被人工核验排除了。

这里简单交代一下，人像比对自有一套算法，报警之后，需要人工核验，进一步确认身份。我之前提到，我在出入境时候的队长便是行家。

三妹的身份证件从边民证变成了护照商务签，名字也变成了杜娜，一个兼具中缅特色的女士名字。到底哪个才是真名？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除了名字与上次不同，她连模样都变了。如果说人靠衣装，妖靠皮囊，杜娜就是不仅二者兼具，连气质都跟着换了！她如今的模样与当初录入的人像简直差了几个阶层，不再拎着小布袋走那条柏油路，而是带着随从拎着奢侈品小箱子自直飞。

我曾跟她又多次接触，又千里迢迢把她从龙城送到了芒江口岸，我都许久不能肯定这是同一个人，此前比对报警后被认定“非同一人”也不奇怪了。

在被我们发现之前，三妹以杜娜这个名字多次出入境，大多数时候都在郦城附近活动，这一次又是如此。

我请芒江口岸的同事帮助协查，很快便找到了杜娜在郦城登记入住的酒店，郦城出入境的同事以日常走访的名义摸了个底，发现这房间是她的护照开的，但她人并不在。

负责登记的前台小妹对杜娜印象很深，因为小妹刚刚来酒店上班，还不会用境外旅客临时住宿登记系统，扫描了几次都上传错误，还是杜娜现场教的她。

“杜女士是来出差的，这会儿说不定去工作了，不会一直待在酒店啊！”前台小妹如是告诉郦城的外事民警，末了还不禁感慨了一番：“杜女士中文说得真好，人也特别好，很有礼貌，很有……气质！”看得出，前台小妹对杜娜的评价颇高，郦城同事跟我讲起这段的时候，笑着说这小姑娘犯花痴。

我盯着杜娜入境时候采集的人像，看了许久，她眼神中带着的清冷淡然我曾见过，就在飞郦城的飞机上，她偏头看向窗外的时候，我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她接受询问的整个过程都始终楚楚可怜，甚至于唯唯诺诺。如今再见到这神情，是她这些年有了变化，还是说，从前那个三妹，只是这个杜娜的伪装？

那两个孩子呢？小男孩是否遵守了我们之间的承诺，好好保护妹妹长大？我突然想起那个孩子最后抱着我脖子哭的时候，鼻尖陡然一酸，如果不是因为身世，他们是不是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得到更多的关心？可他们有亲生母亲，有自己的祖国，就像人各有命，我无法判断法理与情理哪个更重要。

郗阳全然没有我的多愁善感，他只说知道肖映诚曾经在龙城接触过一个缅甸的女人，后来那女人回国了，还是龙城出入境给送回去的，所以他感兴趣。我挠头，很是抱歉，我可能把一个关键人物给亲手放跑了。

郗阳摇头：“她既然能想到带个孩子、怀着孕入境，大概一早想好了后路，师兄又何必自责？”

小百合画风有点复古啊！我配合道：“此人心思如此细密，着实令人脊背生寒！”我真有文化！

小百合满不在乎：“骗人而已，我有的时候比她做得还好呢！”

哎呀，郗小骗子还挺骄傲！

“对了师兄。柳政委为什么让你找那个……就那个大姐大？”

大姐大？“哦，你说袁梅啊！三妹，就是这个杜娜，曾经在她手下干过活。”

“什么活？”

我如何解释？对了，有个词儿，郗阳比较熟，于是我说：“有偿陪侍。”

郗阳愣了愣，说：“哦。袁梅以前开……娱乐场所的？”

还真是娱乐场所！可郗阳有时候说话特别正经，我简直没法接了，只能点点头。我看他表情，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以为这跟案子有关，便问他的想法。

郗阳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想问问，她家的有偿陪侍是叫小百合、小茉莉这种，还是叫莉莉、露西、路易斯这种。师兄你知道吗？”

知道个鬼！你有没有个正经啊？

我伸手就想捏他的脸，没等到跟前，郗阳又变成冷静克制郗法医了：“袁梅认识刘向南，同时还跟三妹有关联，她会不会也参与‘换魂案’了？可这个人我之前一点都没留意过。师兄，我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疑。师兄你干嘛？”

郗阳说着，转过头，我准备捏他的手就那么悬在了半空中，只好继续往上举，尴尬地从柜子里拿了卫生纸，塞进随身的背包，假装无事发生，继续跟郗阳说话：“我已经去找过她了，她年轻时候跟刘向南有过纠葛。三妹有次跟丈夫吵架，逃到龙城，在她的场子干过一阵子。当时刘向南跟三妹就有联系，但袁梅本身也是逢场作戏，并不当真，就成了牵线的。三妹没多久就让丈夫找回去了，袁梅才知道这三妹还有两个孩子，也就更不想计较了，后来也没联系过，跟刘向南也慢慢淡了。”

“刘向南不是喜欢男的吗？”郗阳不解。

其实我也不解，难道像我遇见郗阳，才猛然发现自己不恋爱并不是因为没遇上合适的姑娘，而是我根本就不想要姑娘？“或许是遇上顾子俊，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这么说着，自己却不能完全信服，刘向南的情史复杂得……不像情史！我这么想着，便在此后多留心了一些。

郗阳点点头：“也许吧。”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顾子俊最近还找你吗？”

“没怎么找我了，他开学了，课业比较忙。”

“这你都知道？”

“他朋友圈发的。”

“我靠？你还有他微信？什么时候加的？赶紧删掉。”

郗阳抿嘴笑：“师兄，上次他被王小山吓成那样，加上之前的经历，他老觉得自己有危险，跟你要联系方式你又不肯给，他只能找我了。”

似乎很有道理。“那你把他推给我，我加他，你删了。笑什么？”跟个小妖精似的。

“笑，师兄好小气！”

“这事儿不能大方。”我搂了郗阳一把，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郗阳笑得就更像花了。小家伙，我越吃醋他越开心，特别好哄。

郗阳笑眯眯半天，安个尾巴就能摇起来那种，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问我：“袁梅为什么让你查刘向南？她也知道刘向南跟换魂案的关联？有没有提供什么证据？”

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抛向我，我怀疑郗阳之前纠结在“有偿陪侍”的事儿上，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

可是……我叹了口气：“我的答案，可能全部会让你失望。”

郗阳眼神暗了暗，无奈地扬了扬嘴角：“也没什么奇怪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总不至于他也像王小山一样，写本日记，留给我们当证据吧。”

“王小山的日记也不见得都是真的。”哪怕刘向南也写了一本，谁又能保证日记里的就全是实话？伏地魔就是用自己的日记蛊惑了金妮，把霍格沃茨搞了个人心惶惶，差点天翻地覆。不过，袁梅还真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郗阳：“袁梅跟我说了一些事，但是还没能证实，你有个心理准备。”

没等我往下说，郗阳几乎脱口而出：“肖映诚又干什么了？”

我一愣。是我的表达有问题，让他误会了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可我刚刚甚至都没有提到肖映诚。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不是他。”我说。

我突然不想说了。郗阳对这个案子如此执着，时至今日，究竟是为了正义，还是别的什么？我暂时没有力气去想。我摆摆手，说：“算了，等确定了再跟你说吧。”我又从柜子里拽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装进行李箱，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差，去云南，不仅为了变身杜娜的三妹，也为了郗阳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出入境同事的消息，说肖映诚入境了，但并不是从龙城的建兴国际机场，而是直飞云南，自芒江口岸入境。这出乎我们的意料，同时也意味着，我不能在机场直接扣住他。

除了郗阳在笔录里说过的话，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肖映诚参与犯罪，也就是说，他无法被列为网上追逃的嫌疑人，芒江边检没有拦截他的理由。肖映诚和三妹同时出现在云南，我必须得走这一趟了。

整理完行李，我俩坐在沙发上，郗阳给我递上一杯茉莉花茶，我喝了一口，清甜甘冽，像他给我的感觉。

我刚收拾东西的时候，郗阳全程跟在我旁边，几次想帮忙，但他那双手真是神奇了，不管什么都能给我装得乱七八糟，装完的行李比我垃圾桶都乱，我实在忍不了，勒令他在一边儿站着，只准说话，不准动手。

收拾差不多了，我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尚早，我俩已洗漱完毕，也没什么事儿了，可是我不敢招呼他休息，我怕他到了床上根本不休息！

“师兄，你表情很复杂。”郗阳提醒道。

“我明早就出差，少则三天，多则半月。我……有点担心你。”我实话实说。

郗阳笑起来：“担心我趁你出差，就跟别人跑了吗？”

“那倒不会。”我摇头。

“这么有信心？”

“也不是。你死心眼儿，跑不了。”

郗阳反应倒也不慢：“师兄想说我忠贞不渝吗？”

“翻译得不错。”把自己小脸儿上贴得金光闪闪。

“那师兄担心什么？”郗阳抿一口茶，问。

“我怕你……”我等他咽下去，才说：“把自己玩儿死了。”

郗阳没说话，端着杯子的手僵在半空，半天才放下。还好没呛到。

但是我说真的，我真怕这个！小百合长得清心寡欲，可一到晚上就没完没了啊！这要是我不在家，没人看着他了，他晚上怎么过？怎么过？！

“我们说说案子吧，上午提审杨滨的事儿，我还没跟你说完呢。”我转移话题。

“不，我回头自己看笔录。”郗阳拒绝得干脆。

“那，要喝奶茶吗？这会儿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不喝，我泡的这个更好喝。”

我挠头，凑到他耳边：“生气了？”

“没有。”

没有就是有，不要就是要！完了，小百合生气了！

“真——没——有！”郗阳许是看我一脸惊慌，强调道：“我就是觉得，师兄提醒了我。”郗阳直接躺下，枕在我腿上。“我这几个月一直和师兄一起睡，就觉得很踏实，要是你不在身边，我又失眠，怎么办？”

郗阳声音淡淡的，可飘到我耳朵里，就自动变成撒娇的语气，我心里荡起了春潮！

媳妇，天涯海角我带你去！我心里这么想着，但是不行，他得留下，跟童老师手下的一帮专家研究似有若无的记忆。而且我这一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若有危急时刻，郗阳在身边，我反而分神。

我说：“晚上我们视频，我看着你睡着，好不好？”

郗阳点点头。“可我还想在半夜拽你手吓唬你啊！”

我要无语了。“你是有多无聊？”

郗阳笑起来，故意放慢语气，声音轻得像从远处飘来的：“云南啊，挺神秘的，有好多故事。师兄你晚上睡着了，一定要注意，可千万别把手伸出去，万一被什么东西抓一下，就……”

靠！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我一手把他拖起来，吻住他的危言耸听，小百合立即像久旱的苗得了水，抱住我的脖子。总算不说话了，这小混蛋。

我松开他，郗阳还抱着我的脖子不撒手，说：“没关系啊师兄，你睡着了，我在梦里守着你。”

“哎呦，最近都哪儿来的情话？一套一套的。”

小百合眨眨眼：“师兄你看出来了？”

我点头。“你平时说话可不是这样的。”

郗阳挺身坐起来，抄过旁边的平板，划开，调出一个文档，递到我面前。啥玩意儿？长篇大论，又看论文？

我扫了一眼，果然一套一套的，但这句子怎么都这么眼熟？上次报警说遇上骗财骗色的那姑娘，拿出来的材料跟这个差不多！我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小百合你这要搞PUA啊？

“这东西哪儿来的？”我问。

“裴欣给我的，说多学习一下，你会喜欢。”郗阳往下翻了翻：“不长，我快看完了。”

我头都大了：“你赶紧删了！”

“师兄不喜欢吗？”郗阳停下翻阅，认真地看着我。

“你直来直去的挺好，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我喜欢的是他，原原本本的他，不需要这些小心思。

“哦。”郗阳应了一声，倒是听话，直接按了删除。放下平板，他抬头看我，问：“师兄，做吗？”

我：“……”

是我让他直来直去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