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阳把柳叶刀小心地收在包里。“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师兄我们快回家吧！”

这么着急，要干什么呀小色魔？嘿嘿嘿！我心里这个热乎！

“都带好了？”我问。

“恩恩。”郗阳点头：“都好了，在里屋。”郗阳说着，进屋去端了个盒子出来，我也没问他里面是什么，不过，到他生日那天我就懂了。

“师兄？你在看什么？”郗阳放下盒子，拿起我面前的一小瓶啫喱状液体。

“这是什么？”我问。

“标签上写着啊！”

“我知道有标签，但这上头写的是‘人骨’？”

“对啊！”

“这里边光有液体，骨头在哪儿？”

“这瓶，就是骨头啊！”

“啊？这……确定不是拿发胶冒充的？”

郗阳摇摇头，一副“孩子你可愁死我了”的模样。“通过碳酸钾和一些腐蚀性溶液，把骨头里的钙质置换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卧槽，这么神奇吗？媳妇真牛逼！

“这个呢？”我又指着另外一块像小石头的东西：“也是人骨？”

“师兄真聪明！”郗阳又开始闭眼吹了。“这是一小块趾骨。”

磨得都光滑了，看着可太像石头了，要不是上头的标签，我是绝对看不出来。我问：“骨头跟石头，有简单的区分方式吗？”

“有啊！”

“真的？教教我！”

“舔。”

“啥？！”

“舔一下呀！骨头有很多孔，会粘在舌头上，石头就不会。”

“你……你不会……舔、过、了、吧？”

郗阳：“……”他放下那“小石头”，抿了抿嘴唇，问：“师兄，你听说过显微镜吗？”

我：“……”我太丢人了……

我刚要转移话题，招呼他回家搞来搞去，郗阳突然俯下身子，盯着一个玻璃瓶子，不动了。

“怎么了？”我问。

“师兄，你发没发现，这瓶标本，跟其他的不一样？”

我也凑过去看，看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都是人肉？这块皮肤白点儿？不对啊，这也没皮啊！这些都没皮啊！他怎么看出不一样的？“怎么不一样？”求媳妇指教！

郗阳说：“标本的制作都是有目的，为了教学，就像那边那些，但是这几块，切割得毫无逻辑，完全没有教学价值啊。”

我说：“说不定是学生做的？”

郗阳摇摇头：“学生作业也要贴编号的。尸体跟其他的教学用具不同，警大所有教学用的尸体，每个部分都是要编号的，这是警大法医实验室的传统，也是对他们的尊敬。啊——”郗阳的目光落在一颗心脏上，突然打了个哆嗦，我赶紧扶住他！

“怎么了？”我一惊，发现郗阳脸色很不好！

难道是标本动了？不会有鬼吧？！天啊我最怕鬼了！啊啊啊媳妇，要是真有鬼，我一定会哭着保护你的啊媳妇！啊啊啊我好怕啊！你快跑吧老公替你顶着呢逢年过节记得想我啊啊啊啊！

我这儿越想越离谱，就听郗阳幽幽说道：“这标签——”

“标签？”等一下！吓你一跳的，不是这颗从人类躯体里挖出来的心脏，而是一张贴在瓶子上的小纸片子？媳妇你什么脑回路啊？！

标签我就不怕了！

“咋了？”看到那标签的时候，我也愣了。“C-T-1016？”我瞬间明白了郗阳的想法，这跟“幻梦剂”cis-t1016太像了。我问：“以前没有这个编号的？”

“没有。”郗阳摇摇头。

我看了看周围的标本瓶子，这瓶，连带没有标签的那几瓶，似乎是同一批制作的。“说不定是这几天新制作的，你不常来学校，没见过也正常。”

“不对。新制作的话，就更不会用这种标号，这不符合童老师给标本编号的规律。”

“什么规律？”

“童老师给标本编号有忌讳，新标本不以实验室已有成员的生日编号，碰巧遇到的，其中至少一个数字要以字母代替。”

啊？童老师也搞这封建迷信？

我环顾四周，瓶瓶罐罐、各种仪器。“这实验室，只有童老师用吗？还有没有其他老师？”

“还有曲老师。”郗阳突然笑起来：“哦对啊！还有曲老师，曲老师没这个忌讳！”

我：“……”

媳妇，咱回家吧，别瞎琢磨了。

从实验室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学校南门关了，可我把车停南门外头了。

经过我在脑中的充分分析和精密计算，现在有两个方案：方案一，顺着小路走到西门，再从外墙绕回来；方案二，直接跳墙出去！

我当然想跟小百合重温初识的美好剧情，但是，屡次带优等生破坏校规，毕竟是不对的，主要还是学校新装了摄像头，为这两步道犯不上！

我对郗阳说：“西门小烧烤啊？”

“好啊好啊！”小百合连连点头。

我突然希望他是个小朋友，就是还不如我腿高的那种，那样的话，照他这么大幅度点头，简直要鞠躬，一定特别可爱！

尽管全世界认为郗阳可爱的人不超过五个，也就是肖映诚、滕旭、童老师、我师傅和我了，其他人都觉得我是被可爱蒙了心，看他干啥都可爱。

往西门去的路上，我看着他在我身旁蹦跶，想起刚刚在实验室听到俩学生的对话，这还是我头一次听别人讲郗阳的传说，别说，传得还真够离谱！

吃东西的时候，我把这事儿当趣闻跟郗阳讲，小百合正吧唧吧唧嚼着面包片，闻言抬头看我，突然不吃了。

“噎着了？”我又给他开了瓶北冰洋，递到嘴边儿，郗阳没张嘴，依旧看着我，这是有话要说。

“爱！一直都爱！全世界最爱你！”我先说！嘿嘿，够主动吧？

“师兄，你能不能严肃点儿……”郗阳抿了抿唇角，却依旧不见笑意，仿佛只是为了应和我无聊的笑话。

“爱是多么严肃的话题！”我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我知道我知道，听同学议论你，传言还这么离谱，你不开心了。没关系，有老公呢！今年开学，有三个掉出‘龙警九子’的，咱俩还一直都在，老公陪着你！”我露出执勤常备职业假笑，绝对的忠诚担当老实可靠！当年就凭着这个微笑，我还上过我们《龙城晚报》呢！

“师兄……”小百合一脸惆怅。“常年在‘奇葩榜’霸榜，这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儿？”

看来也不是因为这个，那小百合是怎么了？

很奇怪，我跟洪亮的默契，可以达到一个眼神就彼此了然，有时候，我甚至能猜到嫌疑人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可我常常猜不透我的小百合，就像吸血鬼读不出贝拉的心，却发现她的血异常甜美。

我握了握郗阳的手。“谢谢你！”我说。

他突然蒙住了，疑惑地看着我。

“谢谢你选择我！”我说。虽然我选的地儿一点都不浪漫，并不适合表露衷肠。“所以，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经过我刚刚的一番折腾，小百合脸上的愁云总算散去了，我统共就这么点儿能耐，幸亏他好哄。

郗阳问我：“师兄，你看过《迷雾》吗？”

“TheMist？”

“恩。男主的英雄主义，害了所有人。”

“那要这么说，我更喜欢《世界尽头》，男主毁灭世界，不是更爽？”

“师兄……”

“我知道我知道。”我笑眯眯看着他，提炼中心思想：“我们家小王子又迷茫了？”

郗阳皱眉：“感觉看不到尽头，也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对的。我一直跟舅舅作对，以为自己的出发点就是正义，却未曾考虑他是哪一边儿的。”

“他也有自己的问题，你不必自责。而且，有的事无所谓哪一边儿的，非黑即白那是古早武侠小说，大家为的都是自己的利益，否则肖映诚也不会把张越留在身边这么多年。”

“师兄那你呢？”

“我啊……”我想了想。“我所做的，只是让大家达成自己心愿的时候，不伤害到其他人。只有在你心里，我才是正义战胜邪恶的……咳咳，战士！”

“美少年战士！”小百合长能耐了，敢取笑我了。

“那得是你，我啊，人到中年，过几天，我就得开始盘串儿了。”

“师兄……”郗阳眯着眼睛看我，眉头拧巴得仿佛包子。

“唉行行行，你说你说，我不打岔。”

“我想说的，就是学校里关于我的传言，如果我真是他们说的那样呢？”

媳妇的烦恼竟然来自我的多嘴，妈的，我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其实……”

“师兄，不光是学校，其实海城局也有一些，是我一直瞒着你。”

“瞒我？为什么？”

“我怕你怕我。”

“绕口令？好！我不怕我怕你。”

“师兄，你怎么这么贫？”

“你先开始的。”我把他饮料拿过来，换了热茶，晚上还是有些凉。“是不是又琢磨隋亮的事儿？”

郗阳点点头。

“我就知道。这事儿一天没有定论，你就一天不得安宁。小滕旭不是说，肖映诚曾经跟王小山、刘向南两人起过争执？他说是因为肖阳，我却觉得未必。”

“师兄怎么看？”

“你舅舅肖映诚，绝非善类，说是冷血也不为过。他关心的人就那么几个，除此之外，生死不论，肖阳与他而言，几乎是个无关紧要的主儿。但刘王二人不同，手下也好，伙伴也好，这俩人对于肖映诚而言都十分重要，他会为了肖阳跟这两人起争执？”

“师兄的意思是，为了小滕旭？”

我闭了闭眼，睁开，看着郗阳。我这傻媳妇。“现在，有这个可能，但当时，小滕旭还是张越，是个跟肖阳同样地位，甚至更加无关紧要的小孩儿。所以，更大的可能，肖映诚是为了你。”

“我？师兄的意思是，他们俩让我觉得自己杀过人？”

“不，应该是你舅让他们俩觉得你杀过人。有点儿绕，这么说吧，肖映诚很介意你追查隋亮的事儿，对吧？”

“没错。”

“那他为什么不把隋亮的尸骨从陷阱里移走？”

“他说是为了威胁我。”

“可这事儿能威胁到你什么？你受了刘向南的挑唆，找到了那个陷阱，白骨重见天日，对你、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小百合掰着手指头算起来：“那件事之后，我跟师兄一起上山，你给我戴围巾，还在路上扶了我两次，回来的时候还牵了我的手，之后我们去隋家老宅子那次，你抱了我，我们捡到了雪嘉，出门滕旭堵我，你还亲了我。嗯……这么看来，之后净是好事儿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

唉行吧，说得也没错！

我继续：“说到咱俩去隋家老宅那天，有件事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明明在那儿生活了许多年，但是那天，我连一点小孩子的生活痕迹都没找到。这事儿我想了很久，直到今天，小滕旭说，他在心里陪了你舅舅三十几年，但是他才二十几岁。三十年，二十岁，断不可能，我才明白了，判断记忆还是幻想，最直接的途径，是找到证据。所以不管滕旭心里的‘记忆’多么真切，年龄对不上，就都是白费。联系到白骨和老宅，我觉得做这些的，只有可能是你舅舅，目的就是让你可以验证一些事，忘记另一些事。”

“他想让我忘记宅子里的事。”郗阳笃定。“‘幻梦剂’不是神药，洗脑也不是像画画一样，可以随意擦去一部分，填上另外的内容，所以，我还需要到现实中去验证。长大之后，我回去看过，发现那里没有孩子生活的痕迹，所以我以为宅子里发生的事都是假象，可有一样东西，是只有我知道的。我在后院的一块石板下头，放了一个铁盒子，里面是我自认为最珍贵的东西，那里面，有二牧的一小块皮。找到盒子的那天，我明白了二牧是真实存在的，我在隋家的遭遇也是真的！”

“或许这就是他不愿意让你想起的。”我说：“爱犬惨死，如果你没有证据，可能就会觉得这是假象，也就不会伤心。还有你姑姑的死，你不是说过，当时你装晕却看到了全过程，警察来的时候，你假装不懂事以自保，我想，你舅舅也是不愿你背负这些，才试图把一切都抹去。”

“抹去我关于隋亮犯罪的记忆，却让我觉得自己杀了人？为什么？”郗阳提出问题之后，却愣住了。“师兄，我好像明白了。你记得，我说过，我吃过二牧的肉吗？”

“当然记得！你净挑吓人的说，我那几天看你盯着雪嘉，老觉得你在看盘儿菜。”

郗阳抿了抿嘴唇。“我那天，真的吃了，吃了很多，吃完全吐了。从我把肉放进嘴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决定，从此以后，谁敢伤害我、伤害我爱的人，包括我的狗，我就杀了谁！”

我还握着郗阳的手，拿到嘴边亲了一口，他一愣，再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中刚刚那种狠厉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与不安。

“师兄，我……”

“黑化了。”我说：“不对，是黑化过，或者说，立志黑化过，不错不错！”

郗阳：“……”

“唉，我的小傻瓜！”我夸张地叹气：“你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家伙，黑化不了，没那个基因。估计你舅舅也知道了，才时刻强化你杀了隋亮这种意识。”

“为什么？”

“为了让你爽！”

“啊？师兄你胡说什么？”小百合生气了，小脸儿红一阵儿白一阵儿！

这小混蛋往哪儿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