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归扯淡，查案归查案。

刘妻带来了一些线索，同时她的表现，也让我更加确认肖映诚了解许多内幕。

这会儿，这个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肖大老板，正被他一手养大的小狼崽子嗷呜嗷呜地追得满世界跑，前几天还在多伦多，再问就到奥斯陆了，今儿总算在龙城落脚了。

“肖总，您这是要逃出地球啊？”

“谁逃了？赶紧说我忙着呢！”肖映诚下了车，披着个外套皱着个眉，大步流星往酒店里走，时不时往身后瞄两眼，做贼似的。他不回海城，也不住他在龙城的房子，却躲进了酒店，可怜他半生的风光与动荡，换来今日的煊赫地位，不欺男霸女强取豪夺也就算了，如今混得家都回不去了。

我就快绷不住笑了，低头快步跟上去。

肖映诚助理遵照小百合的吩咐，每换一个地方都要报告一次，比我之前找出入境监控方便多了。

这事儿自然是肖映诚默许的，我感觉这就像是游子在外随时给家里报平安，当然，肖大总裁那个死傲娇是不会承认的。

落座，立即有人端来饮品，一杯咖啡一杯茶，茶是肖映诚的。郗阳跟我说过，肖映诚在外人面前只喝茶，还曾经教导郗阳说这样显得成熟稳重，真够幼稚的。

我问：“刘向南媳妇，您给撵回来的？”

“说什么呢？狗才撵人！”肖映诚斜睨我一眼，我心里咯噔一下。从前我光顾着膈应他，刚才发觉这人哪怕是恼了，也是美目含着三分情愫，他当真年过不惑了？怎么一点都不显老？这怕不是个妖精吧？

我仿佛突然就理解小滕旭是怎么忘年恋上他的了！可是顾子俊看上刘向南哪儿了？那份深情因何而生，何去何从？我依然很懵。

哦对了，“膈应”，是东北话，就是“讨厌”，但“讨厌”这词虽然文雅，我却说着别扭，总之，还是“膈应”最有劲。

说到哪儿了？

我不绕弯子，直接倒出我的观点：“当时郗阳在广阳医院挨了打，之后晕倒住院，你面上是过了阵子才来探望，其实很快就赶到医院了，对不对？”

我期待着他会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然后我好展开精彩的推理，然而——

“你才知道？”

我：“……”

“那我就明确告诉你，郗阳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也一样没有脱离我的掌控。臭小子跟踪你跳墙我都知道！告诉你小警察，那天宾馆房间但凡有一点儿动静，我——”

他怎样？

肖映诚突然不说了，干咳两声，沉声道：“你继续说！”

对，沉声道。裴欣传给我的小作文里总有这句，很适合肖映诚。

我是真挺膈应肖映诚的，他老琢磨着拆散我和郗阳，但去掉肖总做作的霸总人设，他这人吧，有点儿像个担心女儿嫁不到好人的老父亲。（当然我还是站小滕旭攻的！）

我继续道：“肖总不仅去了，还偷偷子到病房看过郗阳。”

肖映诚不乐意：“怎么就叫偷偷？我穿了白大褂戴口罩，你自己眼拙看不出我而已！”

肖大总裁那不可一世的架势又开始了……

这还不叫偷偷？行行行，你厉害，大大方方关心不行吗？你还好意思说。

“是你跟主治医师交代，不对我透露郗阳的病情，会诊的专家也是你请的，所以全程闭口不谈DMDS的事儿，对不对？”

那些天郗阳的病房跟打卡点儿似的，各种年龄层的“白大褂”络绎不绝。我妹有次念叨说化验单有点奇怪，但我们都没往DMDS这种罕见绝症上想过。

我也不愿意想。直到现在，偶尔午夜梦回，我搂着郗阳，看着他熟睡的脸，他在睡梦中不自觉往我身边靠的时候，我还是会想，他明明是个健康鲜活的男孩子啊，怎么会是随时可能离开的重症患者呢？

肖映诚是真的看不上我，逮住了机会，往死你怼我：“谈了又怎样？告诉你还是告诉你妹妹？你俩谁能治好他？而且，你是谁啊？我们家的事儿，凭什么告诉你？”

我TM……忍了！

有时候我甚至怀念刚认识那会儿，他装得文质彬彬礼貌待人的样子，也是很不错的，为什么不能继续伪装下去？这人不够执着啊！

我没接他的话，继续道：“郗阳不是被刘妻打晕的。”是因为生病。那段时间他身子弱，与人争执，挨了那一巴掌，晕了过去，只是我一直以为他是撞到头。“但刘向南死后，他媳妇的生意倒了，四处躲债，也都是因为那一巴掌吧？”

肖映诚不说话，也不用说什么。他比我狠，我只想到追刘妻的故意伤害，医院却跟我说达不到轻微伤，我就傻乎乎琢磨伤情鉴定，郗阳不肯，我也只想到他心地善良不愿意为难那女人。可肖映诚一出手，就逼得刘向南媳妇差点儿跳江。

我说了感谢，肖映诚也没任何表示，他始终把我当外人，在我面前喝茶水。

这话题就此结束，我今天来也意不在此。其实关于此事我早想道谢，没有合适机会，今天提出来，也算是替郗阳谢过他舅舅这些年的苦心，尽管我并不认可肖映诚的做法。

“刘向南死后，你见到他的尸体了吗？”我问。

肖映诚皱了皱眉，似乎回忆起令人不适的画面，看这意思是见过。

我追问：“双胞胎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吧？”

肖映诚突然笑了，甩给我一句：“不知道。”

明显是在逗我。我想着是我力度不够，于是搬出小百合。

“我和郗阳在追查一些事，您要是——”

“查什么查？！”肖映诚啪一声把茶杯撂在桌上：“我都让他跟你过了，好好的不行吗？上学上班过日子，房子我都置办好了你俩随时搬，还不够吗？一辈子吃穿无忧，学人家做个放浪公子不行吗？查这查那有什么意义？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一下愣了。没想到提起小百合，向来标榜沉稳的肖映诚竟然火了！

唉等一下，他还给我俩买房了？

哦对对对，一个房间八百个隐藏摄像头那栋，连狗窝里都装了，亏他想得出来。知道的，他是担心郗阳安危，不知道的肯定当他是终极大变态！

若是从前，听肖映诚这么说，我准以为他嫌我和小百合坏他好事，但现在我知道他对郗阳并无恶意，也了解他并非幕后主谋，可他为什么还如此激动？

或许是我发愣得太过情真意切，肖映诚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袖扣，说：“把嘴合上。”

我闭了嘴，也想整理一下，发现我警服内衬，没袖扣。

“阳阳总夸你，我还当你真那么有本事呢！”肖映诚恢复了长辈模样。“算了，跟你们说也无所谓，省得到处乱跑找线索，你们能找着什么？”

我没打岔，由着他往下说，一边听着一边琢磨，是不是长辈上了岁数都这样？我妈年轻的时候对我和我妹完全放养，现在可好，隔三差五打电话嫌我不带郗阳去吃饭。可我不敢去啊，小百合为了哄我妈高兴，每次给他夹多少就吃多少，撑得他偷偷吃消化药……

肖映诚唠叨够了，终于开始说刘向南的事儿了：“我知道你们怀疑，刘向南杀了刘永。广阳医院确实有人死了，这你我都知道，但是，你非要问我死的是刘向南，还是他那个双胞胎弟弟，我也回答不了。他媳妇你不用问了，我已经问过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老公有个走失的双胞胎弟弟。”

“对于这个弟弟，刘向南提过多少？”

“没提过。至少他们父子没跟我提过。刘向南打小儿养在肖家，他的学业也是由老爷子资助完成的。”

肖家。他始终用肖家来称呼那个家族，而不是我家，只有在提到郗阳的时候，他会炸毛一样强调这是他的家事。

我没打断他，继续听他说着。

“我自以为对他知根知底，可直到刘叔去世那年，我才得知他有个走失的小儿子，也就是刘向南的双胞胎弟弟，他母亲也是因为思念儿子，伤心过度离世了。刘叔从来不提小儿子的事儿，寻找也是私下偷偷地，就是不想让刘向南知道。”

怕他有压力。我猜：“刘永走失，跟刘向南有关？”

“只能说很有可能。刘叔那天醉了酒，只提过那一回，第二天身边儿的朋友再问，他就推说喝多了、记错了、糊涂了。也有传言，说他找到小儿子了，但只给了钱，并没有领回来。依照我对刘叔的了解，他是个怕给人添麻烦的人，老爷子资助刘向南，他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还有就是，他还是个爱面子的人，刘永当时已经成年，满身的乡土气，想必刘叔也不愿意领回这个儿子，干脆给了钱，就当是养在乡下了。”

这也太可怜了。

自幼走失，不被父亲接受，还被亲哥给杀了，刘永实在是太惨了！

我正在伤怀，肖映诚叹了口气，慢悠悠道：“我家里有一个成天跟我作对的小孩儿，已经够忙了，我还有时间管别人家？这阳阳交了男朋友，也不说来看看我这可怜的舅舅，唉，空巢老人孤苦伶仃——”

我嘴角抽了抽，实在扯不出笑，我想打他……

“到了没？你快点儿的！”我催促道。

肖映诚疑惑：“什么到了？”

“我没问你。”我翻了一下衣领，露出话筒，侧头，露出蓝牙耳机，一笑，露出我那两排小白牙。

“什么意思？”

肖映诚的疑惑伴随着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我来了！小诚哥哥！”

“我靠！”肖映诚原地炸起：“裴然我去你大爷的！我……”

我默默起身走了出去，我祝福他和小滕旭百年好合！

接我家小百合放学去啦！

“裴然你等一下！”肖映诚竟然追出来了！身后是寸步不离几乎要黏在他身上的小滕旭。

“我救不了你！”我摆摆手，学他偶尔的阴阳怪气。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引导郗阳追查我？为什么不愿意给你们提供消息？”

我顿住。

我没想过。

他什么意思？

肖映诚关心郗阳。肖映诚不想让郗阳追查真相。瞬息之间，两条线连在一起——因为危险！

“当年肖家惨遭毒手，算上家里的佣人，死了11口，你以为无人追查？海城局路队一家是怎么死的？那根本不是什么管道事故！你跟郗阳都一样，只知道要真相，可是真相对于死人有什么意义？！”肖映诚吼出这一句，眼泪就落下来，声音从颤抖渐渐缓和下来，变得低沉，仿佛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珍惜？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珍惜？”

去警大的路上，我反复琢磨着肖映诚的话。

从始终没有定论的肖家惨案，到至今找不到幕后黑手的“换魂案”，我们失去很多，却始终抓不到郗阳所说“背后的鬼”。

初相识时候，小百合对于舅舅就是主谋这件事那么笃定，却也有犹豫不决，他一定是不愿接受的。

郗阳判断失误，是肖映诚引导的。每次，他发现线索，想顺藤摸瓜，最后都被肖映诚切断。郗阳从不抱怨，一味顺从，久了，肖映诚也放下心来。

可是，肖映诚似乎低估了他这个外甥。

郗阳会跳墙逃跑，会放狗咬小滕旭，甚至对他舅舅动手了！

郗阳开始做各种危险的事，伤人伤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答案是，遇见我之后。

肖映诚安排我与三妹见面那次，与其说是帮忙，如今看来不如说是迫于无奈，

他得向我们证明，他与我们并非对立。他担心郗阳再这么固执下去，跟他作对，会受更多伤，反而让真正的恶人趁虚而入。

危险在临近，肖映诚早已警觉，可我却如此迟钝。

想到郗阳每次见肖映诚，都要往我身边靠一靠，仰着个小脑袋不知道在那儿骄傲个啥，雪嘉在郗阳面前咬小滕旭时候的表情，跟他一样一样的……我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肖映诚看不上我，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当当当！”

我回过神儿，小百合正在敲车窗，小脑袋瓜子贴在副驾玻璃窗边往里瞧。

我下车，给他开了门，顺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等他在副驾坐好，我才关了门，回到驾驶位。

甜不甜？其实我之所以有这一连串的动作，主要是因为我副驾车锁坏了，只能拿钥匙手动开关了……日子越过越潦倒了，小百合舅舅看不上我太正常了……

“师兄，你寻思啥呢？”

我笑笑，拍郗阳小脑袋。他东北话越说越像样儿了，加上海城口音，有点软软的，像……新鲜熬制的奶豆腐，香浓软糯不腻人。

我慢慢起车，看了看时间，随口问：“今天怎么这么快？”

郗阳正在系安全带，闻言斜睨我一眼：“师兄不是说，我特别想你的时候，就会比较快？”

我：“……”

这小兔崽子说啥呢？！

我起车了，一路往家飞奔。不怪我急，他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