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指挥中心，二组未发现目标。”

“四组未发现目标。”

“六组未发现目标。”

“五组未发现目标。”

……

通讯器响个不停，我看着眼前的一片空地发愣。

怎么可能？明明信号就在这里，可眼前也确实是一片空地。

“汪——！”我组警犬突然吠了一声，众人不觉紧张起来，朝那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兔子蹦跶蹦跶，从草丛后头出来。

训犬的小哥哥一脸抱歉，让那狗子原地做好，狗子委委屈屈，只好坐下。

“三组请回答。”“三组能听到吗？”“请回答。”

这会儿，我耳机里已经疯了，我连忙应答：“三组收到，未发现目标！”

一阵静默，只有头顶无人机发出嗡嗡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等着命令。

龙城市公安局指挥中心。

三层楼高的大屏幕上，分9块区域显示着不同的画面，却都是自天龙山传来的。

中间的一块，队伍正在前进，排爆队员小心谨慎，好在一路都很顺利，未发现任何□□。

另外六个小组都已到达目标信号所在地，警犬已不再狂吠，六个组传回的画面无一例外，都是空地。

窗外，暮色渐沉，一旦入夜，搜索难度更大。

此时的指挥中心，除了接线员正常的接警派警，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等着局长宋思哲给出指示。可是，宋思哲也在呆呆坐着，是以完全未曾料到这种情况。

见局座不动，众人的目光又渐渐都转向他们的政委。

刑侦本就是政委分管，除非局座明确反对，否则一切当听柳政委的命令。

等了一会儿，大家见柳爱军一直看着监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目光，于是，他们也都跟着看那几块屏幕，期待着能发现点儿什么蛛丝马迹。

“撤撤撤！让他们撤！”

突然有人说话，众人皆是一惊，齐刷刷看过去，竟然是宋思哲！

只见他正面红耳赤，指着屏幕道：“这是陷阱！这人会用炸弹，很可能是把人都引过来，然后引爆！”

这一句，直把在场众人都吼得心里发慌！

他这想法，有几个人早就有了。事实上，在宋思哲下达分别围剿命令之前，他们便已有了顾虑，只是没来得及说，或者说，在明白了宋思哲的意思之后，这些人也都打消了念头。

事后苛责是毫无意义的，何况，就算他们说了，下达命令的权力也不在他们手上。这是个担责任的活计，他们不说话，出了岔子也与他们无关，可他们若是说了，一旦决策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甚至政委也没能阻止局座的行动，这么想着，这些人也心安许多。

现在，宋思哲这么一嚷，这几个人的担心也更多了几分，万一真如他们所想，现场画面变成一片火海，那岂不是活脱脱的人间炼狱？

突听一人道：“政委，怎么办？”

这人本是一时心急，没有多想，说完才意识到不妥，不敢看宋思哲神情，暗暗低下头。

柳爱军没说话，他还在盯着屏幕。现场收到的可疑信号一直在小范围移动着，现场必然有个活物，至少，有个能活动的物件儿。

“还愣着干什么？”宋思哲劈头盖脸，直冲着指挥中心主任乔宁宁。乔宁宁竟也没有动，瞧着柳爱军。

乔宁宁是宋思哲亲自提携上来的，最是知道他的脾气，也一向跟他一条心，此刻看向柳爱军，当然不是为了拆他老大的台，也不是因为他反应慢半拍，只是他明白越是情况紧急，越不能慌了神，他得为柳政委争取时间。

乔宁宁收回目光，再看向宋思哲时候，已是一脸的低眉顺目。他走到指挥台前，拿起话筒，道：“二组至七组注意，后退，保持与目标的安全距离，暂时不要靠近。”

他既没有让各组转身就跑，也没有违抗宋思哲的命令。

乔宁宁刚要放下话筒，却被另一只手拦住了，他抬头，就看到柳爱军已走到他旁边。

“灰姑娘，灰姑娘，收到回话。”柳爱军接过话筒，道。

“灰姑娘，灰姑娘，收到回话。”耳机里传来我师傅的声音，我愣了半秒，旋即一口老血涌上胸口！

然后，我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咬着牙回答：“灰姑娘收到！”

我旁边的哥们儿噗嗤笑出来。“裴队，您是灰姑娘？哈哈哈哈哈！”

我以口型送他一声“滚”，他捂着嘴，笑得更厉害了。

没错，“灰姑娘”就是我，我，就是“灰姑娘”！

警察在行动时候使用代号，这本没什么好奇怪的，尤其是金勇他们特警队，但刑侦日常工作用不上，要不是我师傅提起，我都快忘了。

这代号就是柳政委给我取的，那时候我刚到刑侦，第一次参与需要代号的行动，我穿了一身灰衣服，他就那么抬手一指，就赐了我这么个好名字。

没空容我胡思乱想，我师傅的命令已发出：“警犬什么状态？”

我：“……”

这问题有些奇怪，但令必行，我转向我组的狗子，摄像头也跟着转了过去。

我汇报：“一直盯着前头空地，看起来，比较兴奋。”甚至有点儿要流口水的意思了，这目标，莫不是个罐头？

我真想给这狗子装个脑电波感应器，问问他到底发现了个啥？如果雪嘉在就好了，郗阳他们几个可以互相翻译，我相信，一定可以的。

柳政委：“让警犬撤走。”

我：“是。”同时打了手势，那狗子便乖乖跟着训犬的小哥哥走了。

柳政委：“三组排爆队员，是否发现异常？”

排爆队员回答：“报告政委，没有任何异常！”语气肯定。

耳机里沉默了片刻，众人都在等着我师傅说下去。

“灰姑娘。”

又来了……

我硬着头皮应答：“到！”

柳政委道：“左前方那个草堆，去看看情况。脚步轻点儿。”

我应答：“明白！”

我上了膛，缓缓往前移动，同组的队员立即警戒。

我越往前走，信号感应器的反应越强烈，那目标终于不再乱动了，可前方依旧是空无一人，除了草。

目标在草丛里？可这草并不高，自然不可能藏住人。到底有什么？

我靠近那堆草，慢慢蹲下去，用枪口拨开草叶。

然后，我收了枪，伸出手。

等我再转身时，手里多了一个白色的扭动着的毛团——一只兔子。确切说，是一只身上绑着对讲机的兔子！

不消片刻，其他几组也都传来消息，几个信号点都来自兔子，而我们之所以什么都没看到，因为这些兔子都在洞里，直到此刻我们才发觉，这山上的兔子洞很多，有的明显是人为挖开的。

众人这才懂了，这山里有兔子，不是生态恢复得好，而是有人专门饲养的。刘永果然准备了很久。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指挥中心命令，原地休整。

不要求休整，大家也都快扛不住了，高度紧张之后竟然是这种结果，大家的力气和士气都耗去了大半。

来的时候，都以为是速决战，没人带食物，不过我倒也不觉得饿，可是没有水，嗓子干得有些难受。好在，补给已经在路上了。

我靠着树，翻出手机，先给郗阳发了个信息：“平安。”他秒回：“OK！”

我返回界面，查看其它消息，有几条是郝帅发的，他在办案区讯问顾子俊。

看完消息，我一抬头，发现警犬在不远处趴着，正伸着舌头看我。与那大狗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病床上的洪亮。

我看到狗，怎么会想起大洪？！我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个东西，我并没有骂他是狗的意思，但是我就是莫名其妙在那时候想起了他，大概是赶巧儿了。

我手机响了，是视频，信号不太好，转了半天，我终于看到黄泽的脸。

“一组也休息了？”我问。

黄泽点头，道：“嗯。”他清了清嗓子。“这里看来布置很久了。”

“是啊。”我说。头很疼，我抬头望着天。这公园真他妈大！这还是我执勤十多年那个公园吗？我从前怎么没发现！想必也是的，从前我们都只是在开发好的区域散散步，却忽略了天龙山本身是一片原始森林。

我想起之前，听东北的同事说过上山抓捕的经历：在山上找了五天，最后发现，嫌疑人在一棵树下自杀了。法医做了尸检，发现这人没有食物和水，在进山第三天就自杀了。

刘永会自杀吗？当然不。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所谓的“打更”“巡山”的工作，恐怕就是为了给自己布置后路。

而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是刘向南利用李檬，把刘永骗到公园工作，以便伺机行凶，狸猫换太子，原来这根本是一出独角戏。

“越走越深了。”黄泽说。

“是啊。”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道：“这山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兔子。”

黄泽摇了摇头。

“大洪有动静了吗？”我问。

“没有。”黄泽道：“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此刻我才明白。”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嗡嗡地声音由远及近，螺旋桨吹得树叶沙沙，补给到了。树木太高，直升机找了个树不太密集的位置，扔了面包和水，往山里飞了。

有水了，我却没那么着急了，倒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到底，今儿这局面是我造成的，所有人有水喝之前，渴着反而让我安心些。

黄泽突然问：“顾子俊交代了吗？”

我摇头，道：“郝帅给我发消息了，说他一直哭，什么都不说。不过妨害公务，证据确凿，他说不说没什么分别，只是不知道，刘永的事情他参与了多少。”

郝帅的原话是：“这小子特么是不是水做的？怎么这么能哭？开了闸似的就没停过，再特么哭下去，一会儿我就得找大夫来给他吊盐水了！”

“哭？”黄泽笑了，恨恨道：“有他哭的时候！”黄泽还在笑着，认认真真盯着手里的枪，眼中的光亮与他平日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