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醒来的时候，天色暗沉沉地风雨欲来。

屋中淡淡梅花香，窗纱被风吹得飘摇，风中夹着湿漉漉的雨水的味道，她恍恍惚惚坐起，身上毛毯滑落在地，才觉窗外雨势不小。

百合在烹茶，茶香袅袅中带着果子香，也不知道是什么果子，闻起来酸酸甜甜的。

莲支着脑袋看着，很是新奇饶有兴致的样子。

“何时了？”她弯腰捡起毛毯，就这么抱着坐在软塌里，还有些迷迷糊糊地。这般岁月静好的样子，令人倦怠。

“未至申时，我瞧你似乎挺累，便燃了些安神的香，你可以再歇会儿。”百合眉眼含笑温润的模样，像极了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眉眼氤氲着水雾，温柔地不得了。

“不了。”她起身，走到桌边，神情还有些恹恹的茫然，最近她睡得有些多，精气神反倒不如从前，睡时多梦，醒来却又悉数忘却，只觉疲惫得很。唯独这次，睡得好些。

面前推来一盏茶，淡淡青柠味。

她端起来喝了，才道，“你这是什么香，倒的确安神。”

“闲来无事，自个儿调的。你若喜欢，走时带上些，用完前差人来我这说一声便可。”说完，见言笙茶杯已空，又替她斟满了，“加了些青柠，口味可还喜欢？”

难怪。

言笙端着茶杯，也不急着喝了，凑在唇边一点点抿，笑意细碎眼底有光，“这世间女子，谁都不及百合七窍玲珑心。”她很少喝茶，不爱其中涩味，却谁都不曾言明过，谁知，这相处不多的女子却已经看在眼里。

都说隆阳名妓百合，最是温润通透、练达明晰，果然如是。

外头下着雨，窗户上滴滴答答的，檐角上一只小巧风铃在风雨中叮咚脆响，屋内安神香香气袅袅，一旁的小丫头看得全神贯注，对面美丽的女子眉眼细致，艳而不魅，仿若窗外腊梅的绽放。

言笙看着外头雨景，有人拾阶而上，一身玄衣长袍，身姿颀长，玉树临风，一张面容宛若山水墨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天地顷刻间便黯然失色。

他站在门口也不进来，背手而立，风姿卓然，声音温柔如细雨入了梦，“笙笙。”

温润有礼，谦和如玉。

手中一把油纸伞，静默垂立，在廊下积了小小一滩水。

百合有些意外，世人口中所说的喜怒无常、嚣张恣意半分不见，这位天下间最最尊贵的皇子殿下站在她这样一个素来被人瞧不起的名妓门口，守着男女大防一步未进……甚至对着自己看过去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虽说表情疏离，却异常尊重。

怕是……托了这丫头的福。

言笙已经起身，看起来比她平日里多了几分轻快与娇憨，“你怎么来了？”

“去言王府寻你，無说你来了这里。眼瞅着下了雨，怕你未带伞。”她出门总不习惯用王府的马车，倒更喜欢走走停停兜兜转转，素以他便寻了来，他垂着眉眼将她散乱的鬓角勾到耳后，注意到她脸颊上一些淡粉色的印子，了然，“偷闲偷到这儿来了？”

百合款款起身，招呼，“阴雨天寒，瑞王殿下不若……进来用杯茶？”

他未动，眼神都没给百合一个，只低了眼征求她的意见，“你要回了么？”

言笙点点头，“你且等我一等。”

言笙转身同百合道别，低声叮嘱着这位比她年长的女子一些注意事项，那女子秦涩认识，名妓百合，煦渡便是她的裙下之臣。当然，只是据说。

他这样的人，不信“据说”，煦渡眼底对言笙的情绪他瞧地分明，怕是也只有这丫头傻傻地不知。

言笙道了别，拿了熏香随着秦涩出门。

外头雨大，身姿颀长的男子一手揽着言笙，一手撑着伞，那伞不大，却将那少女遮了个严严实实，为此，十三殿下弯了他素来笔直的脊背，缩在那方油纸伞下，显得有些可怜。

百合站在门口目送，被揽着的少女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挥了挥手，雨幕中，那笑容和以往看起来有些不同，少了些天真烂漫。

她无端想起方才言笙醒来时，身上那淡淡的冷意和茫然，和之前……有些不同。

那个曾经一口一个“百合姐姐”的姑娘，不过短短时日，似乎……长大了，更淡、更雅，更……高贵。

……

雨水砸在马车顶棚上，哒哒地响，像奇怪的音乐，杂乱，却并不烦心。

反而衬地里头多了几分静谧。

西承在驾车，身旁坐着浮生和莲，三人并排在外头，有些挤。

里头两人，有些闷。

言笙也是后知后觉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做了什么，想来这事儿瞒不过秦涩，她并不觉得此事不对，但若是摊开了搁在明面上来，又带着些莫名的心虚感。

于是她捧着牛乳茶，敛着眉眼，坐姿很乖，沉默着不说话。

心思却明明白白全写在脸上——“虽然知道这件事做的不大对但是下次还敢”。

半晌，眼看着回府的路走了快一半了，终究是秦涩叹了口气，言语温柔又无奈，“再不喝，便凉了。这天气阴寒，趁热喝。”

“哦……”言笙点点头，凑近抿了一口，嘴角沾了一圈白白的牛乳，看起来又乖又呆，像那只长不大的猫儿。

心思却还在神游。

这丫头……明明是这样一个人，干净地像一张白纸，善良、澄澈，即便被针对、被排挤，也不过一笑置之，很少真的与人红了眼，最近……却为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动了手。

他并非怪罪，只觉心疼。

自己小心翼翼藏起来的黑暗、诡谲、人心龃龉，最终都避无可避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底。

他长叹，端走了她手中的牛乳茶，将她拉到身边坐了，才道，“以后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就好。我们家笙笙……不需要去考虑这些费心费神的东西。”

她是白色的。

而他，手握人命、身染鲜血，全部的世界里，唯一的一片净土，安放着一个叫做言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