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天气渐渐冷了，厂区的工人纷纷换上了棉工装，于姐也开始联系工会部门进行劳保用品的发放。

那天招聘会结束，柳叶配合人事部把应聘人员整理出来交给李柏舟之后，基本就完成了被借调的任务，回到办公室继续负责三体系审核的终审准备工作。

没想到到了面试那天，李柏舟又让她过去帮忙。

“需要我做什么？”柳叶摩拳擦掌。

“也没什么，”李柏舟有点失笑，“既然之前你参加招聘了，想着让你也了解一下面试的流程，多学一点没坏处。”

“啊……好的舟总。”柳叶点点头。

她以前总觉得工作之后就是拿钱干活，身为一个女孩子也没想过要提拔升迁。或许干个几年结了婚有了孩子，和办公室许多姐姐那样，能兼顾着工作和家庭就很好了。

多学一点……用来做什么呢？

怀着这种茫然的心情，柳叶人在面试现场帮忙，却总有点心不在焉。

面试到一半，柳叶站在门口准备叫下一个人，却忽然看到李啸行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个人。

他在门口停了一停，等里面正在面试的那位结束，便带着人直接推门进去了。

负责面试的几位部长看到是他，都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各位，插个队，这是小刘。”

李啸行说着使了个眼色，那位小刘便赶紧上前，将自己的简历分发给台上的面试官，然后掏出烟盒来顺着桌子一个一个让过去。

李柏舟坐在最中间，没动也没作声，那支烟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伸手接了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旁边一位部长刚把烟点着，看到他这样，愣了一下，又赶紧把手里的烟掐了。

李柏舟偏头掩唇咳嗽了两声，然后抬手向面试席一指：“坐吧。”

听到他这句话，李啸行似乎卸了什么重任似的，舒了口气，动作轻快地退出了房间。

李柏舟朝这边看了一下，大概是见柳叶闲着在看热闹，招手叫她过来吩咐道：“小柳去改一下面试名单和顺序，把这份简历插到招聘文件里。”

这是要补书面手续，柳叶倒也擅长，答应着就去了。

等她回来时面试已近尾声，张宣正在整理面试打分结果。

柳叶八卦之心仍在，悄悄问了一下那个“小刘”是什么情况。

“可能是之前漏了吧，”张宣一脸讳莫如深，“你别瞎想。”

“那他面试结果怎么样？”柳叶还没死心。

“还成，”张宣答道，“如果录了希望能分到我们部门，我们最近忙死了。小柳你来把这些评分表都录一下，整理好名次。”

柳叶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八卦会给自己打听出活来，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就当是多学一点吧，她想。

她用表格不太熟练，一个简单的自动排名弄了半天也没弄明白，不觉下班时间都过了。

“咦？你是新来的？”门口忽然有人出声。

柳叶看清来人赶快答应着起身：“张书记，我是行政部的小柳，临时过来帮忙的。”

张书记是今年才调到这个单位的，柳叶和他接触不多，偶尔在会上见过几次。印象是待人十分和善，总是未语先笑，没有什么架子。

张书记晃悠着走进来，随口问了问柳叶的毕业学校和所学专业：“那你也是高材生了，怎么没到我们党群来，可惜可惜。”

柳叶不知道怎么接，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张书记这么晚还没走吗？”

“我回家也没事，瞎转转，你不用管我，赶紧工作吧。”他摆摆手。

“……哎。”柳叶犹豫着坐下，打算再核对一遍面试成绩。

张书记在办公室里溜达了一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柳叶身后，看了一眼屏幕：“哟，面试结果都出来啦？”

柳叶如坐针毡，只得又站了起来：“嗯，我还在整理。”

“你坐你坐。”张书记从身后揽了一下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顺势俯下身目光在屏幕上逡巡了一圈，用手指点了点屏幕，“这个刘天才，分数排第几？”

自动排序柳叶还没弄好，只得人工数了一下：“他应该是……管理组第13名。”

“噢，还行还行，”张书记笑了笑，“我认识这小伙儿，所以关心一下，没事你接着忙吧。”

柳叶再次起身目送他出了门。

她搞不懂张书记这一出是什么意思，但总隐隐觉得那里不太对。

第13名。

李柏舟看到这个结果之后，感觉十分无力。

李啸行昨天亲自带人送进了面试室，什么意思不言自明，各位面试官自然都把分数往上打了打。

即使是这样，也只是第13名。

今年管理岗位的招聘计划是10人，早就报备了，多一个人都不行。

他拿着结果想去找李啸行，走到门口先去问了下詹森李总房间里有没有客人。

“供应王部长和营销文总在。”詹森回答。

李柏舟想了想，叮嘱詹森等李总办公室没人了通知自己，又拿着文件夹回去了。

他坐在办公室忙了会儿别的，有人敲了他的门。

他以为是李啸行忙完了自来寻他，头也不抬说了声“进”。

“舟总在忙呢？”

李柏舟一抬眼，看到来人竟然是张书记。

他一怔，随即笑着站起来去迎：“张书记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张书记几步过来和他握了下手：“坐着没事，聊聊天。”

“您坐。”李柏舟把人让到沙发上，自己转身去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又拽了椅子坐在对面。

刚坐下，看到张书记掏了烟出来，李柏舟又俯身帮忙点着了，到桌前取了烟灰缸过来。

张书记让了一根烟给他，李柏舟接过来点了。

他还有点咳嗽，抽了一口就不敢再抽，只夹在指尖。

“听说咱们今年的招聘快结束了，”张书记笑眯眯地说，“有个孩子叫刘天才的，李总是不是已经跟您说过了。”

李柏舟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孩子挺好的，是他们院长特意交代给我，说是之前见过李总，没得准信儿，让我一定再帮帮忙。舟总你也明白，这种事如果太离谱咱也不会答应，我是知道孩子各方面都不错，才应了下来。”

张书记一席话说得不紧不慢，一双眼却紧紧盯着李柏舟的反应。

“他的学历，不符合一线技术岗位，走管理岗位竞聘都有些勉强。”李柏舟说，“而且管理岗位招人少，竞争难免激烈一些。”

“对对，不过咱们补充新鲜力量嘛，肯定也是不拘一格，对吧？”张书记还是笑着，“相信舟总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才。”

李柏舟垂了垂眼。

张书记这个样子，大有得不到一个肯定回答就不走的架势。

他感觉有点憋闷，深吸了口气，才又勉强给脸上挂上笑容：“嗯，是，不过现在面试结果还没出来，如果这位确实能力出众，成绩肯定不错。”

“面试结果还没出来？”张书记面露意外地挑眉，“是下面还没统计出来？您这儿的工作效率有点低啊。”

李柏舟咬了咬后槽牙。

这时，门被敲响两声，李啸行自己探了头出来：“舟总……咦张书记也在？”

他大步流星进来和张书记握手，自顾自地也坐在了沙发上。

“不用给我倒了。”他开口对转身准备去倒水的李柏舟说，“舟总也坐吧。”

李柏舟依言坐下，一时谁也没先说话，空气静了几秒。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张书记起了身。

“哎那不好意思，下次咱们聊，您慢走啊。”李啸行嘴上很客气，身体却坐在那儿不动，李柏舟起身把人送到门口，回身关了门。

“他跟你说了？”李啸行瞬间变色，阴着脸问。

“是。”李柏舟去办公桌那儿拿面试结果，顺便把手里的烟灭了。

他刚才忍了许久，这会儿才放任自己咳嗽了几声，撑住桌子缓了一下。

李啸行已经站起来自己走了过来：“你要不再去看看医生，换个药试试，怎么咳了一个月也没见好。”

“知道了。”李柏舟心里颇有些感激李啸行自己多走了这么几步路，递了面试结果出去就赶紧坐了下来，让胸中的憋闷散去了些许。

他用手指点了一下面试成绩单上的“刘天才”给李啸行看。

“13名？”李啸行脸色更黑，“有什么办法能提一提吗？”

“不好改。”李柏舟头疼地用手指关节抵着太阳穴，“不过前面的发了offer之后不一定都会签，能不能录看运气吧……”

“那不行。”李啸行丢下单子，“必须得录，书记在我那儿话都说死了。你想办法改一下，我给你签字。”

“他的条件走不了特聘，”李柏舟否决，“这是校园招聘，用不到你。”

“你别那么死板，”李啸行沉着脸，“该变通一下就……不然书记那儿怎么交代？人都直接找到你这儿来了。”

李柏舟感觉刚消失的憋闷感又回来了。

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他不是不会做，只是仍有不甘。

公司规模还小的时候，他要说服的只有李啸行一个人而已。现在发展得大了，被更大的企业收购，面临的指手画脚更多了，他常常觉得把握不住方寸。

“那又怎么样？我手里的活我负责，不能面上的东西都过不去。”他有些烦躁地推了一下案头的一摞招聘资料，没注意劲儿使得大了些，最上面的几张纸洋洋洒洒地掉了下去。

李啸行半天没说话。

静了一会儿，李啸行叹了口气，弯腰替他把那几张纸拾起来了。

“小舟，”他语气很是无奈，却还带着一点笑，“我当然会尽力，可是如果……我也保不了你呢？”

他这话说得李柏舟心口一痛。

保不了你。

这些年里，他有很多孤绝任性的时候，他当然知道。

每每争执到最后，都是李啸行帮他圆了场，成全了他的执意，他当然也知道。

可是……

可是他有哪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呢？

想让公司更好，想让管理更规范，想让上级部门挑不出毛病，想让李啸行能后顾无虞。

他闭了闭眼，拽过印着面试结果的那张纸，提起桌上的电话，按照第一个学生的手机号打了出去。

“你好，”他的声音轻缓而平和，“这里是博信集团，现在想跟你确认一下……”

李啸行初时还不解其意，听了两个电话才明白过来。

李柏舟就这样从管理组成绩单的第一名开始打起，一个一个询问了一遍对方的入职意愿。

有几个学生已经拿了别家offer，明确回答了应该会放弃。

还有学生迫切地问了些公司职位待遇之类的问题，李柏舟也一一耐心答了。

他这个电话打了近半个小时，李啸行就在旁边站了半个小时。

“能候补上。”李柏舟挂了电话，对李啸行说。

说完他长长叹了口气，又轻咳了两声。

李啸行想说什么，却终于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感觉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裂隙在渐渐产生，他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