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后，总集团的总经理林远平，对那一天的印象仍然非常深刻。

正是临到年根的时候，各种会议排得很满。林远平下午原本有一个会，中午打算跟几个领导在会议地点吃点工作餐。为了不耽误会议时间，十一点多便落座了。

李柏舟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头发有点乱，似乎一路风尘，匆匆忙忙地赶到餐厅门口，四顾一圈用目光找到了林远平，目标明确地走了过来。

在座几人有人认识他，也有人不认识，李柏舟站在桌前微微躬身点了个头：“各位领导好，我是博信的李柏舟。林总，我有个急事，能不能请您借一步说话？”

林远平和李啸行素来关系不错，也跟李柏舟吃过几次饭，原本预定会出席明天早上博信的年度总结会议，作为上级领导发言。

闻言，林远平起身跟李柏舟往餐厅一角走了几步。

“多谢林总，”李柏舟颔首致谢，“是这样，博信原定明天早上召开的年度会，我们想改到今天下午举行，林总可以调整时间吗？”

“我下午还有个会，怎么，为什么突然改期？”林远平有些不悦。

李柏舟抿了下唇，抬眼对上林远平的眼睛：“是这样，李总的母亲今天突然去世了，需要今晚赶回去。我知道有点唐突，但事出突然，只能烦请林总帮忙。”

林远平吓了一跳，忙问具体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出了意外，”李柏舟说得很快，“林总如果同意，我这就去更改会议安排。”

“行，那我下午这边的会请假吧，几点开始？”林远平点了头。

“暂定2点，到时候李总可能提前走，到时候也请您海涵。”得到他的承诺，李柏舟鞠了躬，转身便走了。

林远平定了定神，先打电话去请假，才又回到餐厅。

这种事瞒着也没意义，他便一五一十地把事由跟桌前的人讲了。

李柏舟一边下楼一边给詹森打了电话：“小詹，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明天早上的年度会我们改到今天下午2点，你帮我通知一下公司的参会人员，我把名单发给你。”

詹森那边静了两秒便答了话：“好。”

李柏舟说话间已经上了车，用手机给詹森发了名单后，他向几个外地分公司的经理一一致电，请他们能在三小时内到的，立刻动身赶往集团。如果无法赶到，现在开始联系总部调试视频会议设置，以视频会议的形式参会。

总部这边负责电子设备调试的是小江，现在应该在楼上礼堂里彩排，李柏舟打了电话没人接听，改打了柳叶的电话，这次很快打通了。

“舟总，您什么时候……”柳叶话还没完，就被李柏舟打断了。

“柳叶，我现在跟你说的，你仔细记住。”李柏舟听声音是在车上，语气虽然严肃，语速却很慢，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柳叶眨了眨眼，拿着手机迅速跑到安静的走廊里，按了录音键才答话：“您说。”

“刚才流程排演完了吗？”李柏舟先问道。

“完了。”柳叶答道。

“好，你现在去控制室让小江去调试视频会设置，会有分公司的人跟他联系。会议暂定今天下午2点召开。”

“2点？”柳叶一惊，却也明白现在不是问清缘由的时候，“……好。”

“嗯，会议议程里，原定倒数第二项议程，李总要做的《年度行政工作报告》调整到第一个议程，你把主持词和所有会议资料里的议程页换掉。”

“好的。”柳叶应道。

“李总上发言席讲话后，需要你把主席台上他的名牌撤掉，调整右手边几位领导的座位补上，再从第二排补一人上来，就补……刘部长吧。”李柏舟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议程按原计划进行，可能会有几个分公司的获奖者不能到场，需要找人代领，我确定以后通知你。还有颁奖的走位，你提醒礼仪人员注意一下，对位不对人。”

他们之前彩排的时候，每个礼仪人员的定点是按主席台第一排的领导名牌确定的，如果之后要更换名牌，颁奖次序可能会乱。

这么紧急的情况下，李柏舟连这些细节都想到了。

柳叶迅速回答：“我知道了，舟总，那我先去办，有问题再问您。”

“好。”李柏舟直接挂了线。

他最后打给了总集团的办公室，备案了一下博信要调整会议时间的事情。

总集团那边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匪夷所思，问他到底有什么原因。

“确实有突发情况，我刚才见过林总，已经汇报过了。”李柏舟说。

“哦，林总已经知道了？那行吧。”办公室那边这才没了异议。

李柏舟挂了电话，打开订票软件订了两张票。

做完这些，车子已经快要开到公司大门口。

李柏舟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推门下车。

办公室里，李啸行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坐在桌前发呆。

仿佛对他来说时间已经停滞了。

李柏舟在原地停了一停，回身锁了门。

他走上前，给李啸行杯子里倒了水，自己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李啸行花了一点工夫才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思绪里抽出来，看向李柏舟。

李柏舟这才开口：“啸行，会议提前到下午2点，第一个议程就是行政工作报告，我给你订了3点的车，大概5点多到市里，那边需要找人接你吗？”

这段话包含的信息量有点大，李啸行反应了半天。

“下午2点？”他有些怀疑地问。

“对，”李柏舟把水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我跟林总说过了，他可以出席。”

李啸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李柏舟坐在那儿，忽然探头看了眼他桌子旁边的扶手柜：“你那儿还有方便面吗？”

“没有。”李啸行条件反射地回答。

李柏舟微微抿唇，眼角漏出一点笑意：“拿出来吃一点吧，也没时间弄别的了，下午回去……”

他说到这儿，眼里的笑意又慢慢收了起来。

李啸行有几分遗憾地想着，是啊，下午回去，还有得忙呢。

于是他真的从善如流地低头找了包方便面出来。

“那我先走了，你休息一下，一会儿该上去的时候叫你。”李柏舟起身又拍了拍他的肩，出门前没忘把锁带上。

李柏舟从外面关好门，眼前的画面突然虚了一秒。

他握着门把手闭了闭眼，等视线清晰了才转身往楼上礼堂走去。

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本人却似浑然不知，也压根顾不得休息。

在电梯里李柏舟查看了手机上收到的信息。还好，只有两个公司需要进行视频会议，涉及2个远程发言和3位获奖者不能亲自领奖。其他公司的人员都已经在路上，基本能在2点前赶到。

礼堂里柳叶和一众会议服务人员都在忙，会议突然提前，很多事要一一确认。幸好他们这几天准备得早，大体上的布置都已经安排妥当。

李柏舟刚进会议室柳叶就迎了上来。

“舟总，会议议程调整好了，正在更换，礼仪人员也重新记了位置。我听小江哥说有两个公司要通过视频参会，主席台后排的位置需要调整吗？”

惊讶于她思路的清晰，李柏舟十分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对，撤掉那两位的座签吧，另外有3个获奖者不能到场，你找三个相关业务的代领一下。”李柏舟打开手机给柳叶看人员信息。

柳叶掏出自己的手机咔嚓拍了张照：“好嘞，这就去。”

“哦对了，”她跑出两步又转回来，“舟总，这个给您。”

她从棉衣外套口袋里费劲地掏出李柏舟的保温杯递过来。

李柏舟再次意外地怔了一下，伸手接过：“谢谢，辛苦了。”

柳叶摆摆手跑去主席台那边。李柏舟看了半天她的背影，打开杯盖喝了一口。

竟然是甜的，大概是蜂蜜水。

李柏舟低头让温热的水汽氤氲出来，深深呼吸了几下。

因为要等待各个分公司的参会人员赶到，会议稍微推迟了10分钟，2点10分正式开始。

会议由李柏舟主持，简短的开场后，第一项议程便是由李啸行进行全年行政工作报告。

李啸行站在发言席做完报告，直接下楼坐车赶赴车站。

村里办白事程序很是繁琐，李啸行虽然是独子，家里却有个表弟，已经赶过来暂时承担起了组织工作。

李柏舟找了当地分公司的人把李啸行从车站接回村里，负责开车的小伙按照李柏舟的嘱托，把人送到后见这边人手少，还帮着搭了把手。

李啸行在灵前磕了头，换了一身丧服。

村里人多半认得他，纷纷来道节哀。

院子里的鼓乐队这时又奏了一遍哀乐，村里来帮衬的亲友们跟着走了个程序，然后便去外面棚子里吃饭了。

有人给李啸行也端进来一碗。

李啸行道过谢，捧着碗不由在想，李柏舟那边应该是开完会了，不知道他吃了饭没有。

他上一次见到母亲，天气还没这么冷。

后半年工作排得紧，他也没顾得上再回来，没想到再见面已经天人永隔。

母亲年事已高，他不是没做过思想准备，只是这一刻，仍不免倍感孤独。

天色渐次黑下来，院子里也安静了些。

晚上还会有一次奏乐，这会儿难得清静。李啸行回灵堂里坐着，冷风丝丝缕缕地从门缝吹进来，满屋的纸挂窸窣作响。

李柏舟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身上还是开会穿的一身正装，只取了领带，衬得脸色更显白皙。

李柏舟一进门就要磕头，李啸行一边捻了个纸钱烧了，一边阻止了他：“礼到即可，你不方便，母亲不会怪罪。”

李柏舟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无声叹了口气。

他动作稍慢地在蒲团上跪下来，咚地一声磕了个头。

听到他这一声，李啸行的眼泪直接就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