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行也是万万没想到，这次失火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他从手机里的一串未接来电里挑了级别最高的一位——集团分管安全的副总郑总回复过去，得到的最新消息是，郑总带着集团安监部一行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至于吗？

李啸行举着手机良久无语。

一般的宿舍起火事故，主要是消防管理不力的缘故，和安监部门的关系是不大的。但偏偏这次起火的地点是在厂区辅楼的宿舍，这就多少得承担些责任。

李啸行让行政部的小刘先去档案里查了一下之前安排宿舍的记录，发现只有总经理办公会的议程，之后并没有做议案在党政联席会上通过。

最近集团的态度十分难明，偏偏赶上多事之秋，李啸行不由担心此事很难善了。

他站在公司门口等着总集团的车，同时给李柏舟拨了电话，没人接。

李柏舟毕竟是套了消防员的衣服手套和面罩上去的，怕是手机不好掏，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

李啸行举着手机还在想着，就见到集团公车开了过来，郑总在门口下了车。

“李总怎么在这儿，没在现场指挥吗？”郑总也不跟他握手，自顾自往里走，言语里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刚刚从现场过来，给您指个路。”李啸行跟在他后面一步的位置答道。

“这么明显的标识，要走错还挺难的。”郑总走得并不快，还有空抬头看一眼着火地点上空渐渐散去的烟雾，一开口又是怼人，“伤亡情况怎么样，没看到救护车嘛。”

李啸行摇头：“暂时还没发现，已经上去排查了。”

“运气挺好。”郑总眼看走到起火的楼下，却远远止住步子不走了。

“托您吉言，”李啸行一笑，“那您在这儿等一下，我过去问问情况。”

等郑总颔首同意，李啸行便继续向前走近车间外侧。

尽管火已经灭了，残留的余烬仍然被风洋洋洒洒地吹下来，使得这一片区域都是尘灰夹杂，在场众人个个灰头土脸。

“他们到哪儿了？有什么问题吗？”李啸行问站在消防车前的消防队长。

这位来给他们公司做过消防培训，见到李啸行微微点了个头：“李总，还在一间一间排查，目前没发现问题。”

李啸行点点头：“辛苦了。”

“初步判断可能是宿舍里使用小太阳取暖引起的火灾，”消防队长说，“太不小心了。”

“是我们管理不严，疏忽了，以后一定注意。”李啸行一边说着官方套话，一边瞥了几眼消防队长的对讲机。

对讲机，应该是比较方便在这种时候即时通话的。

“我们有两个人上去一起排查……”李啸行话到嘴边，却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我想跟其中一位说句话？

这听起来实在有点奇怪。

可是，他又真的很想和李柏舟说句话，哪怕……一句也好。

消防队长却好像看穿了他的疑虑：“李总想找谁？”

“找一下舟总。”李啸行赶快说。

消防队长用对讲机呼叫了一下他的一位消防员，很快收到了回音。

“你说吧，”他把对讲机递到李啸行嘴边，“他能听到。”

李啸行无意识地舔了下唇：“柏舟，看到火场了吗，情况怎么样？”

很快，李柏舟的声音便从那边传了过来：“正在这层，大概烧了3间，没发现有人受伤，具体的下去跟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对讲机的通话质量问题，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却温和。

“好，你……注意安全。”众目睽睽之下，李啸行发现自己竟然再无别的可讲。

他很不甘心地谢过消防队长，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一尊大神被他忘在后面。

回头看看，郑总和他带来的几个人齐齐整整站在不会被火场烟尘波及的区域，神色轻松地聊着天。

李啸行又返回去汇报了一下目前还没有任何变化的情况。

郑总看起来还算满意，表示没人受伤是最好的，等排查结束他们要看一下上面到底安排了多少宿舍，以及具体是怎么管理的。

李啸行自然是满口答应。

怎么管理的，答案是基本没管。他想着要不要临时做点东西出来，但李柏舟还在上面，一时也没法安排这件事。

李啸行想了想，给柳叶发了条短信：“做一份厂房辅楼宿舍管理资料，数据找于秀丽。”

大概是见他低头打字，郑总在他旁边发话了：“李总要是忙就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们。”

这是在嫌自己被怠慢了。

李啸行笑了，手上加速把信息发出去，抬头应道：“哪能呢，郑总难得来一趟，要不先上去到我办公室坐坐，等这边收拾出来了，我再陪您下来实地看看。”

他们一起往回还没走几步，竟然在办公楼门口遇到了张书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了公司。

“郑总来了？”张书记上前握了手，“怎么也没提前说呢，我好去接您。”

“哪敢劳动张书记。”郑总这次倒是客客气气。

张书记来博信之前在总集团任职的，估计两人是认识的。

“张书记有事？一起上去坐一会儿？”李啸行问道。

“我……出去一下。”张书记似乎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说得含含糊糊。

只是不知道他这不方便，是不方便告诉李啸行，还是不方便告诉郑总。

李啸行也不深究，客套了两句便带着郑总上了楼。

排查结束之后，李柏舟下楼的时候腿都是抖的。

这消防服真的太重了，穿上全身如同灌了铅。防烟面罩扣在脸上严丝合缝，令李柏舟觉得缺氧得厉害，几乎眼冒金星，还要爬楼一间间房地查看，真是要了老命。

他从门廊里出来之后一把摘了面罩，整个人都眩晕了几秒。

“舟总，没事吧？”紧跟着他出来的孙厂长身形微胖，大概平时也是疏于锻炼，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

“没事。”李柏舟解了安全帽的扣子，“李总呢？”

“我刚才通知他了，看那不是来了？”消防队长指了下路那头，李啸行正带着郑总一行人往这边走。

“小舟！”李啸行瞧见了他，忽然加快速度几步走过来，“怎么样？”

李柏舟冲他一笑：“还行，确定没有人员伤亡，财产损失也不算多……四楼估计得重做一下墙面。”

他摘了安全帽，感觉头发都被汗黏在一起，十分难受，伸手撸了一下。

李啸行看他的眼神忽然变了一下。

李柏舟难得地不解其意，疑惑地歪了下头，忽然又想起一事：“对了，还有个事……”

他说着看了看周围，留在这儿的人虽然不多了，但难保会不会有谁正支着耳朵。何况，刚才被李啸行甩下的郑总，也正慢慢地走过来。

“算了，”他说，“回头再说吧。”

李啸行站在他对面，似乎对他欲言又止的行为不甚在意，却抬了胳膊，用袖口在他额角轻轻点了几下。

李柏舟直接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己也抬手在李啸行触碰过的位置摸了一下，除了摸了一手湿冷，什么也没摸到。

“弄脏了？”他问。

李啸行摇摇头，正待说话，郑总的声音已经从后面传来：“排查完了？”

“郑总。”李柏舟跟来人打招呼，“您好，我是李柏舟。”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刚才虽然戴了手套，还是弄了一手黑灰，实在不方便跟领导握手，便没伸出手去。

“哦，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个小李总。”郑总打量了他一眼。

“小……李总？”李柏舟失笑，这对他来说倒是个新鲜词。

郑总点头：“对，听说你们博信有大小李总老李总嘛。”

李柏舟打了个哈哈，侧目看了李啸行一眼。

上面的情况他都跟李啸行说了，按说李啸行现在应当向郑总转述一下。只是不知道此刻李啸行在发什么呆，半天都没讲话。

“舟总看过上面了？”郑总问道。

“嗯，情况不算太严重，烧了两间半的房，”李柏舟只得答道，“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那我也上去看一下吧，李总？”郑总公事公办地说。

李啸行这才答话：“行，我去跟消防队说一声。”

消防队完成了任务，已经在准备撤队了，李啸行过去三言两语完成了交接。

李柏舟随着郑总一行人走到楼下，抬头看了眼楼层，咬咬牙跟了上去。

好在比起刚才的排查，这次只能算是蜻蜓点水。郑总直接走到着火的楼层，站在楼梯口看了两眼，便转身下楼了。

“走吧，去把你们的书面文件给我看一眼，看看你们这块是怎么管理的。”郑总吩咐说。

“好的，没问题，您在会谈室厅稍坐一下。”李啸行带着领导们回了办公楼，把人让进小会谈室，刚出门就被李柏舟拉住了。

“什么书面文件？”李柏舟皱着眉，“我们有吗？”

“希望有吧。”李啸行笑了。

“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我至少需要半小时。”李柏舟眉头皱得更紧。

李啸行和他并肩在走廊里走着，忽然一闪身拉着他进了行政部。

“李总，舟总。”柳叶站在打印机前面，看到他俩进来，整理了一下手里的文件走过来，“好了好了，帮我补几个签字就行了。”

李柏舟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堆文件，发现柳叶已经复印了办公会的会议记录，做了辅楼宿舍临时管理办法，还伪造了一份这几个月的巡检记录。

“你这……”李柏舟非常吃惊。

“还行吗？”柳叶有些紧张兮兮，“看着像不像？要不然舟总您签完，我把这几张纸再做旧一下？”

李啸行一笑，极为罕见地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些文件虽然完全算不上规范完美，但总算是“存在”的，郑总那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提出几点批评，总算是打算打道回府。

李啸行和李柏舟送佛送到西，一直把人送出公司大门，望着车子渐渐行远。

李啸行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转身对李柏舟说：“你要不然先回公寓……”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看到李柏舟垂着眼帘，脸色唇色都透着苍白，整个人斜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