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瑜多看了老四一眼, 老四虽然没说话，眼神有些心虚的转移。

邵瑜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而是在完例行认字之后, 又老四写他的名字。

赵勇。

“一个人的名字里, 包含了取名者的期许。”邵瑜轻声说道。

老四沉默着将自己的名字描摹了数遍, 才问道：“什么期许？”

“你父亲是个拾荒者，从死人上扒拉出钱财来养家，你可知他平生最恨之事是？”邵瑜问道。

老四望邵瑜。

邵瑜说道：“刚『乱』起来的时候，他来也想加入义军, 最后却没有去，不仅不去, 反而东躲西藏, 生怕被抓了壮丁。”

“他似乎并不怎么勇。”老四难得说出这样的长句子。

邵瑜说道：“谁不想当个勇敢的人呢？有时候，上却背负着不得不背负的。”

“他能有什么负担？”老四不解。

也许是说起自己的父亲，小七时也凑到了哥哥旁, 听邵瑜说起过去的事情。

“那时候你母亲有了你。”邵瑜说道。

老四闻言愣住。

邵瑜继续道：“他也可以参加起义军一走了之，是『乱』世里，你母亲一个弱女子, 要怎么养大腹中的孩子？”

“他留了来，靠着从死人堆里翻找出来的东西，养活了你们, 又救回了我。”

老四低头，看着自己的名字。

邵瑜说道：“后来他带着我们投靠了山匪, 即便到了山上，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山里帮着处理内务，所以你总觉得他不勇敢。”

老四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所有孩子的父亲都是悍匪, 都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似乎只有他的爹，没有什么英雄事迹。

邵瑜说道：“那一日寨子门被人攻破，他实可以走的。”

老四闻言抬起头来，盯着邵瑜。

邵瑜说道：“他没有走，而是和他们的父母一样，将活着的机，给了你们这些孩子们，他和他人一起，血战到了最后一刻。”

原是被几个哥哥们一起推出来的，因为他最年轻，尚未成婚没有儿女，因而他在几个哥哥眼里，也是个孩子。

他人不能走，也不想走，因而所有人便将机让给了原和孩子们。

“你父母都是英雄，他们非常勇敢，他们也期望你能做一个勇敢的人。”

“他们将生的机给了我们，我们便要好好活着。”邵瑜说道。

赵勇低头，拿着树枝写字的手都有些颤抖。

邵瑜没有继续说去，而是转头看他的孩子们。

山寨覆灭的惨案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还在昨，经历过这样的劫难，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走出来。

赵七七将小手握在哥哥的手上，兄妹俩捏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缓缓写出了“赵勇”二字。

“写起来也不难的。”赵七七小声说道，很怕哥哥又嫌累不学，到时候只怕连晚饭都没得吃。

“不难。”赵勇轻声说道。

赵勇写字的速度虽然不快，动作甚至也十分机械，就好像心不在这上一样，等到邵瑜考的时候，他却能非常顺畅的写出自己的名字来。

等到了晚上，上的星星挂上去，一群人再次坐在院子里讲故事。

“真的有人靠着书里的办法，挣了上千两银子吗？”老三满是憧憬的问道。

邵瑜轻轻点头，说道：“很多好办法都藏在书里，只等着人去发现。”

“我还以为挣钱的法子，全都靠着祖祖辈辈传来的呢。”老三感慨。

邵瑜说道：“家传秘法，确实是祖祖辈辈口耳传，也有很多人，对于自己掌握的知识没有半分吝啬。”

“为什么？”老三不明白。

邵瑜说道：“因为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不是自己的血脉亲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知识能够流传去。”

一夜安眠。

第二日邵瑜起床后，孩子们便陆陆续续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就连平日里最懒散的老四，也在妹妹的催促，慢腾腾的爬了起来。

等老四进了厨房，邵瑜给他派发了活计。

老四也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接了活就开始慢腾腾的做，虽然还能看出来他十分不熟练，起码心态已经变得十分积极。

反倒是小七，一直在旁边催促哥哥，生怕哥哥动作太慢没饭吃。

邵瑜不许小七帮忙，很多时候他的孩子都催得不行了，邵瑜还是等着老四，等到锅里的水都要烧干了，也不催促老四，而是看着他磨磨蹭蹭的将洗好的米送过来。

老大是个急『性』子，见了这情形便忍不住埋怨了两句。

老四做事慢腾腾，回嘴也是慢腾腾的，只是说了一句“我就这样”后，就不再搭理急躁的大姐。

等吃完了早饭，孩子们全都搓着手等邵瑜带着他们去上山。

就连一懒散的老四，时脸上也带着些许期待之『色』。

邵瑜一声令，便带着一群孩子们上山，只是比较昨的收获丰厚，今日因为陷阱设置敷衍，一只兔子都没见着。

孩子们全都是一脸失望。

两个大的孩子，时脸上倒是『露』出些许心虚之『色』，毕竟这样敷衍的陷阱，全都出自他俩之手。

邵瑜反倒宽慰他们，说道：“昨的陷阱就留在昨，今的陷阱要好好做。”

许明虽然心虚，还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说道：“爹，光抓兔子不吃兔子，我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邵瑜说道：“你只有吃肉，才觉得嘴巴里有味道吗？”

许明用力点头，他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为了一口吃的，若是将他与美食分开，那活着似乎也毫无意义。

“世上好吃的东西又不只是肉。”邵瑜说道。

许明却不信，说道：“没有什么比肉好吃，叶子吃多了，我感觉舌头都要坏掉了。”

邵瑜了，说道：“今换一种做法。”

今没有抓到兔子，从山上带来的只有叶子和野果。

甚至这些叶子野果之类的，被他们一伙人连着薅了几，树也快要秃掉了。

“你瞧好了。”邵瑜说道。

许明听到这话，便目不转睛的盯着邵瑜，他只觉得，似是在说完这句话后，邵瑜周的质就变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带着孩子挣扎度日的父亲，倒像是一个在最华丽酒楼里当众做菜的厨子，眉宇间全是自信，望着眼前食材的神情也格外专注。

邵瑜将手里的树叶子清洗干净，沥干水分之后，便开始用刀切碎。

他使刀的手很快，同残影一般，孩子们听着耳边不停的声音，才能体到他的动作到底是迅速。

很快，一堆叶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小山似的碎末。

处理完叶子之后，邵瑜又拿出野果来，非常细致的开始处理，孩子们想要帮忙，却被他拒绝。

许明在一旁看得十分认真，他看着邵瑜行云流水的动作，带着一种别样的美感，他甚至还忍不住想要模仿。

邵瑜认真做菜的时候，就像是忘了周围发生的一切，只能看得见眼前的这一小地。

等到他终于停来的时候，众人也能闻到一股子清新的似是包裹着整个夏的香。

邵瑜抬手，将锅盖打开，里是整整齐齐摆放着的绿『色』糕点。

那糕点四四，晶莹剔透，个头不大，足够人一口吞。

“一人一块，小心烫。”邵瑜将糕点分发给孩子们。

老大『性』子最急，哪怕邵瑜已经提醒过，还是急切的塞进嘴巴里。

刚吃去就开始喊烫，因为味道极好，又不舍得吐出来，只能含糊着吞了去，吃完就开始四处找凉水喝。

看着老大这幅『毛』『毛』躁躁的模样，许明摇了摇头，他望着这一小巧的糕点，轻轻嗅了嗅，充分感受到香味中蕴含的美好之后，才张开嘴巴，轻轻的咬了一口。

绿『色』不知名的糕点，不仅晶莹剔透，甚至还带着些许弹『性』，一口尝进嘴巴里，味蕾逐渐打开，酸甜适中的味道，让许明觉得，似乎自己一口吃的，是最清爽的夏季。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细细感受，似是察觉到柔软的风从耳边轻轻吹拂一般，让他忘了自己处地，让他完全忘却因为没吃到肉而升起的烦躁。

老三拿着糕点，确定没那么烫了之后，一口吃一半，紧接着眼睛都亮了起来。

将这一口吞去后，双目灼灼的看邵瑜，说道:“爹，能多做点吗？拿去卖一定能挣不少钱。”

邵瑜对于这样说也没有半点意外，只说道：“你想卖，自己做。”

老三刚才虽然盯得认真，邵瑜很多时候动作太快了，很难全部记来。

“我做不出来。”老三说道。

邵瑜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老三却没有放弃，而是凑过来，说道：“爹，您做好了，我拿去卖，挣到的钱您拿九成，我拿一成辛苦费，可好？”

小姑娘确实有想法，时已经开始拿钱引诱邵瑜，邵瑜还是摇了摇头。

老三说道：“这不是为了我，这是为了这个家呀，爹的手艺这么好，我保证这糕点一拿出去，就要被人疯抢。”

邵瑜说道：“你的想法很好，还需要多想一想，就算我愿意给你做，有这么多树叶子供我们做吗？”

老三闻言一愣，很快就说道：“林子深处，一定还有这种树。”

邵瑜轻轻点头。

老三脸上『露』出喜『色』来，说道：“爹，事不宜迟，午我们就上山去找叶子。”

邵瑜说道：“林子深处不仅有树，还有豺狼老虎，我带着你们这么多人一起上山，等猛兽攻击，到时候我多半只能护着一两个孩子，你这个始作俑者，我是绝对不护着。”

老三立马听出来，邵瑜这是在拒绝，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之『色』来。

一旁的老四吃完糕点，依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见着老三垂头丧，他似是无意一般开口道：“这种树能不能种在家里？”

老三听了立马打起精神来，说道：“咱家门前屋后都种上，我们不用靠着山上的树，自家就能采摘。”

“树要多少年才能长大？”邵瑜反问。

老三却不馁，说道：“可能要好几年，现在开始种，过几年就能拿来挣钱，若是永远不种，可能永远都不能靠它挣钱。”

邵瑜点点头，说道：“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好。”

老三看他的兄弟姐妹，除了老二老四，他所有人对这事都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毕竟这并不是邵瑜的吩咐，也不是立马能为家里创收的事情，甚至还可能十分疲惫，他们自然不愿意。

老二愿意帮忙，是因为想要吃。

至于老四，他时还在追着老三问道：“你要种树？怎么种？种几棵？以后谁负责浇水打理，我帮你种树以后分给我多少钱？”

老四虽然懒散，他脑子动得却很快，这一子就将老三问住了。

毕竟老三只是刚刚有了个想法，还没有非常详细的规划，立马便转头求助似的看邵瑜。

邵瑜说道：“我果你怎么种树怎么做糕点，你挣了钱分我多少？”

“爹！”老三忍不住喊道，似乎不敢信邵瑜居然跟自己算钱。

邵瑜说道：“亲兄弟明算账，我不想你们以后怪我偏心，所以还是跟你们每个人算清楚比较好。”

老三说道：“你小五采『药』的时候，可没有说要跟算钱呀。”

邵瑜说道：“采『药』挣钱是要上交家用的，你一定交吗？”

老三顿时不说话了，想挣这份钱，是因为想要攒私房钱，可没有小五那么高尚的目的。

邵瑜说道：“你别的账都算得清楚，难道连这个账就算不明白了吗？”

家里七个孩子，想要一碗水端平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邵瑜也一直在努力做到公平。

因而哪怕明知道只有小五想要学采『药』，他也带着他孩子一起，至于能不能学是他们自己的事，邵瑜却在育上做到尽量公平。

老三脑子转得很快，说道：“果这道糕点，你给所有人，我学了，他人没有学，我还要给你钱吗？”

邵瑜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你倒是知道我的心，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学，除非你说动他们都来学。”

老三看他人。

他人心各异。

老六虽然觉得糕点好吃，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不吃饭了吗？没吃饱。”

邵瑜了，说道：“马上就做午饭。”

许明直接跟在邵瑜后，既是帮忙打手，也是想要偷师。

“爹，你以前在山寨里也不是厨子呀，为这么做菜？”许明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事在他心里憋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养父换了芯子，做出来的东西变了味道，他第一个察觉出来。

许明也没有往一些怪力『乱』神的上『乱』猜，只是这时憋在心里，他还是觉得十分难受。

邵瑜说道：“一个人做饭，总是手忙脚『乱』的，有人帮着，自然有时间细细琢磨。”

许明想到之前，邵瑜一直努力养着他们七个孩子，因为是结义兄弟的遗孤，他来舍不得让孩子们干太多活，全是他一个人扛着所有家务。

一直到他累得病倒了，再醒来之后，就像是想通了一般，开始给孩子们立规矩。

“果一直能吃到好吃的，我想给爹打一辈子的手。”许明说道。

“你难道不想自己动手吗？自己做出来的食物，也许格外美味。”邵瑜说道。

许明听了这话，心一动。

他渐渐觉得邵瑜的动作慢了来，就好像是在学一般。

邵瑜没有刻意讲解，仅仅是放慢了动作，也让许明有种学到了的感觉。

“有想要跟我学做菜的吗？”邵瑜询问他孩子。

他孩子显然兴趣不大。

老三看了一，见邵瑜是在最基础的刀工后，也顿时没了兴趣。

“刀工看起来简单，确实做菜的基础。”

邵瑜这么一说，许明也不敢有半点懈怠，学得越发认真。

邵瑜了一，将刀让给许明。

“我可以吗？”许明有些受宠若惊。

邵瑜点点头。

许明刚上手，动作有些笨拙，切出来的东西也显得十分杂『乱』。

在一旁给灶膛里添柴的老四看了一眼后，闲闲说道：“这里要斜着切，笨蛋。”

许明闻言，立马想了起来，似乎邵瑜真的是斜着切的。

邵瑜多看了一眼老四，问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老四沉默着摇了摇头，转过头去，依旧眼神呆滞的盯着前的灶膛。

午认字的时候，邵瑜原还想着需要给老四时间才能追赶上进度，却没想到只是看着兄弟姐妹默写一遍后，老四就已经能够默写出来。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又呆又懒的模样，似是半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

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来垫底的，却没想到老四却成了学得最快的，邵瑜了一遍，他就能学。

认完字后，邵瑜小五认『药』，他人因为对这事不太感兴趣，因而听得也不怎么认真。

原要好好学习的老三，听了一后，因为实在对采『药』不感兴趣，便神游到了自己的挣钱大业。

邵瑜对于采『药』，也没有强制他们去学习，因而也不在意他人的态度。

只是等到考的时候，小五还在磕磕绊绊的时候，老四却已经在一旁报答案了。

“四哥，你明明都没有听呀。”小五诧异说道。

老四有无力的说道：“听一遍就能记住了。”

小五顿时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

邵瑜也没有安慰，小五日后走出家门，遇到多的打击，家里的这点小风浪，实在算不得什么。

等到入夜，他孩子都打算去睡觉了，邵瑜却拉住了老四。

“我也想睡觉。”老四一字一顿说道。

邵瑜说道：“你今已经起得最迟了，不要当睡得最早的那个。”

老四不情不愿的在邵瑜边坐了来，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以前只想着你懒，没想到你很聪明。”邵瑜说道。

听到这话，老四也没有多开心，说道：“我不当你的拖累。”

邵瑜说道：“仅仅是不当拖累吗？”

老四眼神立马警觉起来，说道：“你清醒一点，我真的不想动弹。”

时他坐在邵瑜边，也是一副软骨头的模样，靠着门板没有一点正形。

“这『乱』不了太久了。”邵瑜说道。

老四说道：“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等到新帝登基，紧接着便是开放科举。”邵瑜说道。

“开放科举，跟我一个山匪的儿子有什么关系。”老四对于自己的认识十分清醒。

邵瑜说道：“新朝初立，海纳百川，不有人在意这些。”

“我不想折腾。”

老四虽然还不太清楚科举是什么，是却已经感受到邵瑜似乎想将一副很重的担子放在他上，他的能反应就是拒绝。

邵瑜说道：“你以为不动弹，活着就很轻松，实际上越是这样，可能越累。”

老四不说话。

在养父病倒之前，他确实活得很轻松。

养父病好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给这个家立了很多规矩，果他想死，那他还能轻松离开。

可果他想活，那在这个家里，他就必须动弹起来。

“你只看到了这条路的辛苦，却没看到这条路一旦走通了，就是等的坦『荡』。”邵瑜说道。

老四虽然人懒，是他脑子好，很多事情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之前做菜也好、采『药』也罢，甚至是认字，他都是几乎一遍过。

偏偏他对什么都似乎不感兴趣。

这样什么都能做的人，邵瑜希望他走上再未来最坦『荡』的一条路。

辰王已经尽得民心，很快就能一统，等到那个时候，读书再度成为对寒门出之人最友好的上升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