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球迷们呼叫着，在日本警察的追击下，跑进了中方地界。

球队和啦啦队的队员们也随着人群跑了过来。

日本警察在交界路段止步。

中方地界，文警长神情严肃，目光如炬，虎视着对面的满铁警察。

他叉腿站在交界线上，在他身后，一字排开一队中国警察。

日本警察也站在几十步外，不甘示弱地盯着这边。

三傻子牵着小棠的手终于跑到了交界线中方一边，他们在文警长身后瘫倒了。

三傻子看一眼小棠，小棠也看一眼三傻子，二人的面孔“腾”一下，同时红了。

安全了，在这种时候，三傻子才回味起扛抱小棠时，少女身体那种柔若无骨的感觉，他的心不由得慌乱起来。

文警长没看他们，只是注视着对面的日方警察，却在对三傻子他们说：“你们赶紧各自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

队友们打算回家时，才想起，他们身上穿的仍然是球衣，脚上穿的仍然是球鞋。

该换衣裳了，可方才撤得急，把自己的衣服忘记了。

三傻子叫一声：“四愣子！”

四愣子是看管衣裳的，他竟然没了踪影！

眼镜严问：“四愣子？就是富足吧。”

这时，满铁那边，又是一片喧嚣，远处浪速广场大转盘方向，烟尘弥漫，显然正在发生激战。

对面的那些日本警察好像接到了什么命令，只留下两个人，其余全撤走了。

三傻子说：“四愣子可能没出来，那边又有球迷闹事，我要去找他！”

小棠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三傻子回头叫一声：“眼镜严！”

“哎。”眼镜严应了一声。

“你赶紧把小棠送回家，我回去找富足。”三傻子像是在命令他。

眼镜严说：“我跟你一起去找。”

文警长仍未回头，以命令的口吻说：“谁也不许过去。”

眼镜严一把拉过小棠，对文警长说：“她是常议长的女儿，请警长派一名警察护送她安全到家！”

文警长一愣，“她是常议长的女儿？”

眼镜严说：“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这时，满铁地界又蜂拥来大群球迷，他们在和日方警察混战。

三傻子趁机冲过交界线，向人群密集处跑去。

眼镜严叫一声：“我也去！”

他紧随三傻子也冲了过去。

三傻子正跑着，忽听身后传来关切的喊声：“方山，小心点！”

猛一回头，小棠正望着他，若不是文警长抓着她的手，她恐怕也会跑过来。

这回是真的，绝不是自己魔症了。

那一瞬间，三傻子的心都融化了，糙汉也有似水柔情。

但是，他还是要回到混战处，明知山有虎，再向虎山行。

他不能丟下四愣子，不能丟下和自己一起背井离乡，从柳树沟子走出来的兄弟。

怀着甜蜜的幸福感，又要向危险的地带前行，三傻子第一次尝到这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滋味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安全回去，因为活着真的很有意思。

他和眼镜严汇入了球迷大军中，在混乱的人丛中寻觅，他喊一声“四愣子”，眼镜严就跟着喊一声“富足”。

当他们接近浪速广场大转盘时，看到成千上万的球迷在与日本警察对峙。

警察排成行列，最前排的戴着头盔，以盾牌为掩护。

警察通过扩声筒，用中日两种语言反复喊话，要求球迷离开，否则将采取严厉措施。

而球迷则群情激昂，振臂高呼：“小日本，你不行，咱们赢你三比零！”

“小日本，大笨蛋，一连呑了三个蛋！”

“一二三四五六七，***滚回去！”

“南满南满，中国人的南满！”

“奉天奉天，中国人的奉天！”

“中华江山美如画，四万万人民抄你妈！一二，抄你妈！”

“一二，抄你妈！”

“一二，抄你妈！”

……

也有球迷不断飞出石头，“咚咚咚！”都砸在了对面警察的盾牌和头盔上。

三傻子和眼镜严挤到了球迷队伍的最前排。

他们看到了惊奇的一幕，几个球迷在合伙操作一件具有杀伤力的武器，堪称大杀器。

那是用脚踏车前叉和内胎做成的特大弹弓，球迷们捡来一大堆鹅卵石当弹药。

一个人扶着前叉，一个人扯开弓弦。

“嗖！”鹅卵石飞出。

“砰！”击中一日本警察头盔，那警察被巨大的撞击力击倒。

“哈哈！就这么干小日本。”扶着前叉的小伙子兴奋道。

这声音咋那么熟悉，三傻子上前卷了他腚蛋子一脚，那人回头骂：“瞎他妈踢啥？你汉奸哪，耽误爷爷打鬼子！”

可当他看到踢他的是三傻子后，立刻将弹弓叉交给了别的球迷。

“哎呀我叉，你们也在这儿呀？真几八过瘾，从没这么痛快过，老子干趴下了好几个小日本。正好，咱一起削鬼子。”他亢奋地嚷嚷着。

三傻子一扯他衣领，“你给我滚犊子，四愣子你知不知道，大伙儿见你没影了有多着急？咱们是特意来找你的。”

眼镜严问：“富足，你头上的纱布呢？不怕伤口感染吗？”

四愣子摸摸脑门子，“我叉，啥时候整掉的？俺都不知道。”

三傻子问：“大伙儿的衣服鞋袜呢？马丁教练不是让你看着吗？”

四愣子“哎呀”一声：“俺……俺光顾去打小日本了，衣服……嘿嘿……俺赔！”

“你赔个几八毛！”三傻子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跟俺回家！”

“我叉，回啥家？干小日本多过瘾哪！”四愣子眼珠都在放光。

这时，一声声叫好传来，特大弹弓每射击一次，众球迷就齐呼一声：“好！”

这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一波高过一波。

而如果打偏了没击中目标，球迷们就齐声喊：“臭！”

三傻子看着此情此景，也热血沸腾，跟着大伙高喊叫好。

“好！”

“好！”

在叫好声中，弹弓手越战越勇，射得越来越准，不断有日本警察被击中。

这时，日本骑警和骑兵出现在了持盾警察身后。紧接着，警察队伍自动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辆奇怪的汽车开过来了，有警察从车上拽出长管子，而长管子那黑森森的喷口正对着球迷。

“跑哇！”球迷中有人高喊道，接着众多球迷掉头便跑，人流互相冲撞，东倒西歪。

三傻子和四愣子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激战正酣，且球迷还占了上风时，怎么就忽啦啦四散奔逃了呢？

眼镜严扯了扯三傻子，焦急道：“咋还不跑？鬼子要用高压水枪了！”

他的话音刚落，日本警察便开始向球迷投弹了。

顿时，烟雾弥漫，三傻子眼睛立刻被熏得又辣又疼，眼泪横流，鼻孔刺痛，嗓子喘不上气来。

日本警察使用了催泪弹，这种东西当时才问世五六年，最早出现在一战战场，德法两军向对方战壕投放催泪弹。

一战结束后，这东西便普遍用于镇压城市骚乱者了。

三傻子等人被连呛带熏，晕头转向，相互搀扶着往后跑。

“唰！”

没跑几步，强大的水流便喷射过来，三傻子竟被冲得腾空而起，飞出十多步远。

球迷队伍早已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三傻子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发现身边蠕动着一个身影，拉起来，似觉面熟，便问：“兄弟，你是谁呀？”

对方眯缝着眼睛，他似乎也认不准三傻子，但却能听出声来，他回答道：“你是方山吧？我就是眼镜严哪，我眼镜丢了，啥也看不清。”

接着，三傻子看到四愣子连滚带爬地过来了。

三傻子说：“那个啥几八水枪太邪乎了！四愣子，你快护着眼镜严撤，他眼镜丢了，跟他妈个瞎子似的！”

四愣子说：“咱不得一块撤吗？”

这时，日本的骑警和骑兵已策马奔来。

三傻子一推四愣子和眼镜严，“别废话，快跑！俺来掩护，今个儿你要不带着眼镜严回家，俺绝不饶你。”

四愣子一跺脚，“你自个儿小心！”搀着眼镜严便跑。

奔逃的球迷发出震天动地的叫声，全都玩命般地往中国地界疯跑。

满地狼藉，丟掉的鞋子，摔坏踩烂的脚踏车，碎砖烂瓦，玻璃碴子……还有在地上蠕动挣扎的受伤球迷。

在众多逃散的球迷大军中，唯有一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朝着铁骑横行的日本警察冲去，孤单的身影，伴着孤独的吼声——

“冲啊——”

那声音在苍茫的暮色中久久回荡。

四愣子拉着眼镜严一路奔跑，眼镜严喘着说：“回去……找他……”

四愣子喘得比眼镜严更急：“俺……先把你……救出去……”

中方地界越来越近，四愣子已经远远望见了叉腿站立的文警长，他身后那少女不正是小棠吗？还有一众球队和啦啦队的队友。

一群群球迷跑入了中方地界，脱离了危险的他们向这边观望。

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四愣子，忽然就觉得呼吸顺畅了，他拉紧眼镜严加快脚步，一阵猛跑，大叫一声：“啊——”

他们终于安全了！

谁也没想到，最先发问的会是文警长：“他呢，怎么没回来？”

四愣子急喘着：“日本人……用水枪……”

文警长的声音声厉起来：“我问你，他呢！”

接着便是小棠急切的哭音：“他呢，方山呢？”她抓住四愣子用力摇晃着，“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其他队友也焦急地问着：“方山为什么没回来？”

“俺……”喘息已定的四愣子一跺脚，咬着牙说，“俺回去找他！”

说罢，他将上衣一脱，欲赤膊上阵，重返满铁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