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于山海的生活听起来很浪漫，但真正投身其中时，黎明便发现这其实苦的很。

遇不到弱小的妖兽，就要吃上一天的干粮和树果。没发现干净的溪流，就要喝味道怪怪的树汁。上厕所用的叶又硬，夜里睡时的虫又多，更可气的是龙叔在黎明撒了几次娇后就产生了抗体，不再肯背着他赶路了。

阳光一束束地穿透密林，在地面留下无数的光斑。

“龙叔。”

“不背。”龙游头也没回地应道。

“我累了，走不动了。”

“那就休息一下。”龙游环顾四周，找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

“哼！”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的黎明很生气，选了一处远离龙游的地方坐下。

然而腿还没舒展开来，龙游就走到黎明跟前蹲下，用手按住他的肩膀。

愿意背我了？早答应不就好了？大人还真是不坦诚的生物呢。黎明等着龙游接下来的动作，却发现龙游只是向上指了指。

黎明抬头望去，便看到无数有成年人巴掌大的蜘蛛在树干间跳来跳去，很快其尾部吐出的白色蛛丝就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将树冠间的空隙封得密不透风。

“龙叔。”黎明的声音颤抖着。

“嗯？”

“我们不跑吗？”

“跑不掉了。我按着你就是为了防止你乱跑。”

“……”

“它们叫群蜘。”见黎明不说话，龙游便坐到他身旁开始科普道：“群蜘是一种流浪性妖类，它们通过分工合作从一片森林捕食到另一片森林。雄群蛛负责制造牢笼，雌群蜘负责解决牢笼内的生物。当我们能看到雄群蜘在树冠上织网时，就说明我们已经在它们的蛛网牢笼中了。”

“我们这是要死了吗？”黎明与龙游行于山海的这段时间，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有了一定的体会，但沦为弱肉还跑不掉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一定。群蜘虽然是这片区域的顶级捕食者，但它们还无法困住拥有特殊逃生技巧的生灵，等这些生灵用出它们的保命手段时，我们就可以趁乱逃出去。虽然我也能破坏蛛网，但最先破坏蛛网就有很大可能被雌群蜘盯上，所以现在我们耐心等待就好了。”

“吱——吱——吱——”尖锐的鼠叫声远远地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滚滚浓烟。

“抓紧我！”龙游一把背起黎明夺路狂奔。

在多年行于山海的经验下，凹凸不平的地面，根支交错的路况，并没有使龙游的奔跑速度减少丝毫。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留下模糊的树影。遇到蛛网封住的路，龙游轻声念咒，右手一挥，锐利的风刃便开出一条生路。

“黎明你留意一下那些被火焰吞噬的生灵，如果它们有特殊的变化就告诉我。”

火焰顺着铺天盖地的蛛丝快速蔓延，树叶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呛鼻的浓烟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森林顷刻间变成一片火海，藏匿于林间的生灵四散奔逃。

大多数生灵逃亡的速度都没有火焰蔓延得快，很快就被火焰吞噬，震惊到麻木的黎明看到一只火焰缠身的林花鹿颤颤巍巍地从火海中站了起来，它僵硬地扭了扭脖子，而后对着黎明睁开冒着火光的眼睛。

“龙，龙叔，林花鹿站起来了。”黎明被吓到了。

“那看来是反击的时候了。”

“什么？”

“你再看看周围。”龙游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所有未燃烧的树木都泛着一层绿光，阻止着火势进一步蔓延。而后，黎明发现自己和龙叔也泛起了绿光。

“火海中会诞生焚如，焚如会将死去的生灵转化为火妖，火妖会寻找可燃物，扩大火势，吞噬生灵。这场火灾应该就是被焚如寄生的鼠妖接触群蛛网后造成的。”

“当森林遭受严重破坏，沉睡的木灵就会苏醒过来，利用自身的特殊能力阻挡火势的蔓延，给林中生物抗火增益。而这时候，焚如就需要操控火妖进一步扩大火势了。”

“那木灵岂不是输定了？”在黎明看来，这是一场焚如对木灵的单方面“屠杀”。

“怎么会呢，木灵还有它的家人呢。”

似乎是在验证龙游的话，突然出现的白犀一头扎进火海，将尝试啃咬树木的林花鹿一角扎穿，而后猛地一甩，林花鹿便尸首分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披绿光的白犀接着横冲直撞，很快就解决完它视线内所有的火妖，然后迈着笨重的巨蹄踩着火。

某些平平无奇的草木此时也展露凶相，奇异的果实在半空炸开，黑色的雾气让火妖化的铠熊开始腐化，巨大的荆条将其撕成几块。

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透过火焰熄灭升起的烟雾，黎明隐约看见天蓝色的鸟群在天空翱翔。

数不尽的林间生物不约而同地为森林而战，全然不顾平日间敌对的身份。

火光渐渐消失不见，留下一片狼藉的灾后现场。血狼叼着烤熟的林花鹿隐入林中，死亡荆棘将死去的铠熊埋入自己的土下，白犀喘着气昂首阔步地离去。

“感觉怎么样？”

“它们，它们好团结。它们是约好的吗？”

“并没有，它们只是在做它们认为应该做的事。如果任由火势扩大，死亡荆棘必死无疑，白犀会失去能回忆儿时记忆的地方，血狼会失去辛苦获得的领地，蓝羽雀会失去还有幼崽的巢穴。这片森林对它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场所，是赖以生存的家园。”

正当黎明为森林里的动物放下成见共同作战而感动时，龙游补充道：

“然而并不是所有生灵都愿意冒着死亡的风险为森林而战，那群跑得比我们跑的还快的群蛛就无所谓这片森林是否被火怪吞噬。我们脚下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里，被焚如胁迫带着火种的鼠妖正流窜着，为了活命，它能让生养它的家园毁于一旦。”

“黎明，如果你是生活在森林中的一员，你是选择逃离自保，还是选择与火妖战斗？”

“当然是和火妖战斗。”拉着龙游衣角的黎明挥了辉小拳头，义正言辞地说道。

“为什么？”

“你都说这是它们的家园，自己的家为什么不好好保护？”

“和火妖战斗是会受伤的，甚至可能会死的，你看那。”黎明顺着龙游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各种生物。“那只血狼和它的同族一起对抗火妖，在战斗的过程中它不幸被击穿了内脏，现在它就躺在那，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血狼流出肠子的腹部有着微弱的起伏，喉间时不时发出一丝悲鸣，眼神迷离而涣散，还夹杂着些许不甘与哀求。

“你看它，多可怜啊。如果刚才它选择逃亡，它就能像群蜘一样活得好好的，不会凄惨地躺在这等死。家园没了可以重建，命没了就真的没了。”

“能救它吗？”

“不能。”龙游不留一丝余地的拒绝了。

黎明低下头，不愿再看奄奄一息的血狼。

“这不公平。”

“过分的善良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世界本来就不公平。”龙游蹲下，平视黎明的眼睛。“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不公平，血狼为森林而战却失去了生命，群蛛选择逃亡却获得了延续。”

“你觉得血狼付出了，不应该死，群蛛跑了，不应该活得比血狼好。然而你所认为的公平是你一厢情愿的，没有谁规定为森林而战就应该比自保逃亡活得更好。”

“我这是选错了吗？”

“作为人类来说，你的答案是正确答案。”

黎明疑惑地看着龙游。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所有生物都像群蜘一样，遇到火妖就跑，会怎么样？”

黎明摇头。

“森林会一片接一片地烧毁，生态环境急剧恶化，生灵大量死亡，火妖数量飞速增长。焚如很快就会进化为有高灵智的怪物，不再只是简单地控制火妖，而是如同指挥军队一般，有谋略有战术地攻略每一处可燃烧的地方。到那个时候，没有一片森林能阻止火焰的蔓延。”

“第一片森林被焚如烧毁时，群蜘可以跑。第二片森林被焚如烧毁时，群蜘还可以跑。但最后一片森林被烧毁时，群蜘就要面临灭亡的危机。”

“所以面对需要抵抗的敌人，我们应该与其战斗，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不然我们会在未来面对更可怕的敌人，失去更多的东西。”

“可是，群蜘这么自私，让它们统统死光就好了，我不喜欢它们……”

尝试讲大道理失败的龙游见黎明根本没将他说的话听进去，便无奈地揉了揉黎明的脑袋安慰道：

“这世界你不喜欢的家伙总会有的，但我们不能因为他们的存在而放弃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