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他自信依着他的斟踱和技法，肯定会让温廷玉满意。可一旦被他人看出画中的端倪，只怕是他诚心虔奉的圣母也救不了他的性命。

若是不画，不仅失信不说，更会令温廷玉和他的母亲失望至极。郎世宁被这两种选择折磨的彻夜难眠。

在天明时，画中年轻女子那双幽怨哀戚的眼睛不停地在他面前眨动，挥之不去，令他无可奈何的自床上翻身而起。

他最终做出了摹画的决定，画。

他想马上就起笔，他甚至无法压抑即刻就开始描摹那位画中女子的内心冲动。

可是时候已不早，他还得例行去如意馆做工。于是，他不得不打消了即刻开始创作的念头。

郎世宁梳洗完毕，吃了些昨夜剩下的小点心，就忙着往如意馆赶去。

一天下来，郎世宁如坐针毡。他的思绪总是不经意间就飞到那副女子图上。

有一次在恍惚间，他竟然差点把手头上画好的骏马着错了颜色，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眼下赶制的这幅‘八骏图’可是当今圣上钦点命他画的。他已画了两月余，如果不小心毁了，还得从新再画过，那就不能按时交差了。

直等到回了寓所，他忐忑了整日的心就开始变得激动不已。

门户紧闭，油灯拨亮，他急不可待地动手画了起来。

可以看得出，无论是温廷玉交给他的那张残破模糊的纸图，还是他在宫中库房里见到的那副前朝画作，画上的女子显然是同一个人，正是前朝的末代公主长平公主。

经过观察研习描摹，他对长平公主的形貌神态，衣冠服饰，早已谙熟于心。

他忘了进食饮水，只是在油灯耗尽时才急急起身添了几次灯油，直到四更天时，他才停下手上的画笔。

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寓所里存着的彩料本就不足，有两种必需的颜色已经用尽了。

一天又一天，郎世宁如同着了魔一般，白天在如意馆为圣上作画，回到寓所就专注于重新创作长平公主的画像。

有几次，白天做工时，前朝公主那娟秀哀婉的面容总在朝着郎世宁顾盼召唤，令他实在无法苦撑下去。于是，他只得临时称病告假，私携了急用的彩料，匆匆回到寓所，继续描摹。

这一天，直到勾画完最后一笔，郎世宁把画笔掷开，长长吁了口气。

他身子没动，久久端详着完成的画作，眼神始终不愿离开。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站起，佝偻着僵硬酸痛的身子，移步到床榻边，然后俯身躺倒下去。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身上发冷。这次，他是真的病倒了。

三天后，郎世宁大病痊愈，起身上工。他看上去病态全无，从里而外精神振奋，一切都已回复了常态。

他把全部心力又移回在那副骏马图上，下笔竟似比之前还更得力自如。又复数日，那副后来令圣上大为欣赏的八骏图也如期完成。

在交画给温廷玉的前一晚，郎世宁在寓所里独自对着已完成的公主像，沉思不语。

他似乎有些舍不得把这幅画作送出去，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副佳作，至少他自己对此画是极为满意的。

他左思右想，终于忍不住冒着风险，在画作上方丝帛和乾纸的夹隙间，用杂乱无序的拉丁字母写下了一行字，然后用浆纸粘好，这样一来，那些不知端倪的人即使详查细阅，也不会看出任何纰漏。

约好的期限悄然而至，郎世宁也如约而来。

当温廷玉瞅见四下无人，继而小心地展开画像的一角时，他即刻便知晓了这幅画的珍贵。

温廷玉急忙把画收好，长揖到地，颤着声说：“大人用心了！此等恩情在下定会永记不忘！”

郎世宁躬身回礼：“我该感谢先生让我有机缘做成此画，这实为幸事一桩！”

温廷玉把身上沉甸甸的小包解下递过去：“奉上大人的谢仪，请笑纳！”

郎世宁并未伸手去接，只是微笑着道：“心领了！这幅画像虽尺寸不大，却是我颇为得意之作。烦请妥善安置为宜！”

“大人请放心，此画精美脱俗，神之手笔，我等自会精心保存！”

温廷玉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副手绢包裹着的玉镯，诚恳道：“这是我的传家之物，家母早有交待，务必赠予能重造此画之人。大人不收银钱也罢了，可这幅镯子烦请务必收下，不然家母和在下都会寝食不安的！”

郎世宁含笑着道：“恭敬不如从命！既如此，那我就笑纳了！”

在京城的一条僻静的小巷内，温廷玉和郎世宁慨然而别，自此再也没有见面。

缘起缘灭本就在一念之间，只是在今后的无数个夜晚，宫廷画师郎世宁独坐在他那狭小的画师寓所里，始终也无法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从远在欧罗巴洲的故乡，到身处于此的遥遥东方异国，他流离一生，画出了数不清的得意之作，却为何独独对那副为一个陌生男子画过的小像而久久不能忘怀！

一个月后，那个自称温廷玉的男子卖掉了花市大街的宅子，悄然雇好了大车，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一家人远走他乡。

有意思的是，他在等候出城时，还和一个名叫呼尔查的落魄王爷发生了争执，好在纷争很快止息，两人再无纠葛。

温廷玉携家带口离开京师，出了城门，向南而行。后来，他和家人在江南一隅定居下来，自此再也没有离开过。

方维静静地听着黄娥姑娘的讲述，见到停了下来，这才开口问道：“这么说，那位名叫王蔓儿的宫女便是你们这里的人？”

“方大哥说的不错！那位名叫王蔓儿的就是我们圆塘人。”

黄娥秋水般的双眸并没有看向方维那轻快俊朗的脸庞，她凝视着门外的淅淅夜雨，兀自缓缓说道：“我们圆塘自古就出美女。几乎历朝历代，每逢宫廷选秀，这里总有容貌绝世的少女会被择中选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