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有人找到食店，告诉白秋，有两个学生刚走进学校大门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白秋离席。

白秋跑回学校，两个倒地学生是孪生兄弟，叫王露，王水。医生已经到场，医生对白秋说：“饥饿、脱水、惊吓等因素造成，没有生命危险。马上补充水分、食物。不需要给药，要给的话，最多就是补给一些糖盐水。”

老师们把学生抱到食堂，端来肉汤，不知是肉汤香味的诱惑，还是躺了一阵恢复了体力，竟然闭着眼捧着碗喝起来。工人舀来海带四季豆炖肉，兄弟两个喝了肉汤，歇歇气，就慢条斯理吃起来。白秋见无大碍，到防震棚检查教师安置情况。

戴维执意要和武幼鹏在防震棚过夜，她说，这里空气最好，最安全，她从小就喜欢人多的地方。没有办法，武东坡鲁小华也不好怎么劝说。结果，武幼鹏戴维两个抱着睡凉床，金楠闭着眼不敢回过头看两个抱着的年轻人。她睡的木制沙发有点短，金楠只好把双脚高抬着放在沙发另一端的扶手上。金楠想：“为难幼鹏了，这么热的天，在又矮又小的防震棚内，抱着睡觉，肯定不舒服。”

白秋没有睡觉的地方。即使有地方睡觉，他也不可能安安稳稳睡觉，他查看了男女生宿舍各楼层值班和学校值班室情况，到门卫室小坐。。

夜已经很深了，又有学生到校，是李永强。李永强，李二沟人，和李黎的老屋只隔几窝竹子，按辈分，是李黎的侄孙。白秋每次到李黎家去的时候，他都爱到李黎家凑热闹，他和他的校长十分熟悉。他告诉在门卫室坐着的白秋：“白校长，老师，我来迟了。我们家房子垮完了，所有亲戚亲人都在外打工，爷爷埋在里面，我找不着人帮忙，我爷爷瘫痪两年多了，我知道爷爷的大概位置。我一个人忙了十几个小时，搬走瓦、砖块，夜里十点才把爷爷找到，请人把爷爷抬进棺材，我就往学校走。明天晚上，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爸爸妈就该回来了，我就不操心了。白校长，几点了？”

白秋说：“一点过一点点。你把你爷爷装进棺材，黑夜里一个人到学校，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死人是我爷爷。他对我好得很！昨天白天到晚上，我一个人捡砖块瓦片搬椽子檩子，找着爷爷了，我也累了，我就在爷爷脚旁边睡，我和爷爷盖一床被子，睡了三四个小时。听说各个地方都死了很多人。但是，死人里，我只看到过爷爷，其它死人，与我无冤无仇，我怕他干啥？”

白秋看看这个比讲桌高一点点的三年级学生，承受这么大的打击，过早的担当家庭的责任，有些心酸。他带李永强到食堂吃了饭，白秋发现，李永强的双手好几个手指指尖指肚有皮外伤，立即喊来校医处理。到寝室的路上，李永强告诉白秋，他不很饿。临走时，在他爷爷的尸体旁找到一口袋陈花生，他装了很多，一直吃到窑坪场。白秋问他手痛不痛，他说，绝对痛，我想起爷爷对我的好，再痛都不痛。他问

李永强住哪一间寝室，李永强说“欸乃村。”白秋问，“欸乃村”有何含义？李永强说，“欸乃一声山水绿”有气势，有幸福和光明，有希望和曙光！我们取名字时不知道有大灾大难，现在看，这名字还可以。

白秋说：“‘欸乃’也有松口气，舒缓一下筋骨之意。你睡觉吧。”

李永强拧开龙头，马马虎虎冲了脚，倒在床上就入睡。

白秋两晚上没有睡觉，他有点困，坐在李永强的床上，整个寝室里弥漫着各种味道，许多学生到校后没有洗澡，鞋臭，汗臭，甚而还有浓浓的狐臭味，青春期了，没这味道不正常。他想起，明天晨会上要讲讲学生个人卫生问题。

他坐到李永强旁边，一会儿，眼镜不争气，倒在李永强的身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一阵急促的应急避险铃响了。白秋一跟头爬起来，脚下走不稳，对面教学楼有什么东西从空中掉下来，声音特别响，紧接着又是“哐当”声，像是木板从空中落到地上，有学生哭着喊爸爸喊妈妈，有学生是别人夹着肩膀架到操场的。

余震过了。袁副校长简单总结了地震后复课遭遇的第一次级别较高余震的紧急避险。他说：“‘5?12’的成功避险，学校创造了零伤亡的奇迹，受到了社会的高度评价和赞扬，那是一场大考，一场毕业考试，电视、网络、报纸等都在报道宣传。今天的这次复课后第一场余震，又是一次小检测，小小的单元测试都算不上。同学们要牢记：余震就是余震，我们要高度重视，科学有序避险，但不能惊慌失措。还是白校长那句话：‘有学校在，有老师在，你们就是安全的！回寝室，再睡一个小时才该起床！”个别学生惊魂未定，磨磨蹭蹭还是慢慢回了寝室。

第二天，根据白秋的意见，为避免人为紧张气氛，给学生脆弱的心灵早成误判，学校把避险预警的警报声变为节奏明快的《运动员进行曲》的第一节，办公室试了几次，重播四次用时一分钟多二十秒，和男女学生到操场指定位置站好队列的时间标准差不多正合适。

戴维武幼鹏到五郎沟住了一晚上，天刚亮武东坡把他们叫到武氏英烈碑面前，给她讲解七十多年前祖辈们悲壮的血与泪的故事，对于这些东西，虽然武幼鹏用英语解说，但是她对故事里的人们的固执行为始终无法理解。她问了许多这样那样的问题，武幼鹏又给她交流了好多时间。武幼鹏还给她讲他武家爷爷与白家爷爷的生死之交，讲白爷爷一诺千金，五十余年抚养关照他爸爸的故事，讲白家爷爷青年丧妻终身不再婚，像中国封建社会的女人一样洁身自好，至死坚守对白家婆婆的忠贞，戴维听的很专注。

到了牌坊沟，戴维被大自然无情的施虐感到万分悲痛。戴维迫不及待的到了他白爷爷的坟前，给她白爷爷鞠了三鞠躬。武幼鹏说：中国人对已逝的长辈要下跪，焚香化帛。戴维也要行此大礼，武幼鹏做示范，领着戴维庄重的履行完全部祭奠程序。武东

坡抚摸白银，给那个洋妞，未来的儿媳，讲了白银如何的大忠大义大孝，特别讲它关键时候救了白叔叔的英雄壮举。又带武幼鹏戴维到读书台，找到那个还有不少淤泥枯草树叶的泥沙氹，武幼鹏流了很多泪。这几天没有下雨，泥沙氹里分明还有他爷爷俯面朝下的凸凹轮廓，戴维问了他叔叔很多，诸如她白爷爷为什么要死在这个地方？有没有其它因素造成白爷爷的死等问题。武东坡解释不清楚，武幼鹏和戴维用英语做了很多大胆的、慎密推论。武东坡急了，而且有些羞愧：在远隔重洋的第一次到家的准儿媳面前，这个小小的疑惑都不能说明白，当的什么长辈？带着遗憾和惴惴不安，武东坡领着武幼鹏和戴维从读书台一直走到黄柏林尽头，看了牌坊沟水库的全貌，武幼鹏哭得像个泪人，他说他从小就和白爷爷白叔叔白金哥哥经常在水库里在库周的树林里草丛中玩耍嬉戏游泳摸鱼捉青蛙搬螃蟹，现在水库没有了，只有残缺的坝和水库中鹰儿嘴的岩石，大自然太惨烈无情了，看男朋友悲伤至极，戴维流泪不止。

回到大祠堂，武东坡有意撇开东边被巨石压着的充盈着血腥味的天井，他怕吓着自己细皮白嫩的准洋儿媳。

学校分了两顶帐篷，只好交给四楼两家垮塌寝室有老人受伤的两位老师。救灾物资源源不断运到学校。矿泉水，方便面、米面油肉衣物之类都有，连女学生的卫生巾都很多。解放军、志愿者和各地慈善组织、救援队满街都是。许多人都要求到学校看个究竟。他们从报纸上、网络上、电视上知道了这个学校：学校有个白校长，白校长料事如神，地震前花了很多钱加固教室，每年每期每月每周都搞防灾应急演练，搞了十几年，这一次大地震中，几十秒时间几千学生全部到操场，无一人伤亡，是天下最牛最能干的校长！他们想看看人，被门卫挡在门外！有北京师范大学三位心理学研究生被白秋请进学校，做了“心灵驿站”指导老师。

戴维武幼鹏要回英国。临走，到学校和白秋金楠道别。戴维用撇脚的普通话对白秋说了一阵，很是吃力，他又用英语对武幼鹏说了一阵，武幼鹏译给白秋：“我对地震灾区人们的坚定和顽强很感动，被很多爷爷叔叔阿姨他们的精神所感动，我喜欢我的的武幼鹏，我喜欢我未来的公公婆婆，喜欢我的白叔叔金阿姨，喜欢我未来的家乡五沟镇，我和爸爸妈妈通了电话，我把这里的视频资料传给了爸爸妈妈。他们很震惊。爸爸妈妈要马上到中国来，一来看看中国的爸爸妈妈走亲戚，二要确定给我们幼鹏家乡母校做点什么事情。”

武东坡在一旁笑着，鲁小华一只手摸着戴维的手，一只手摩挲着准儿媳的金黄色的头发。

白秋说：“欢迎欢迎。你看我们要准备什么？”

武幼鹏说：“不必了，他们来就当亲戚接待就行了。准备多了弄巧成拙。”

戴维说：“不懂你后面的话。”

武幼鹏说：“以后慢慢就会懂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