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奔云传

《九霄奔云传》

正文_第十七章 浩劫初至 (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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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太阳照常由东边升起,照耀着浓烟滚滚的树海。

根据四更时分,少数目击全程的森罗弟子所述,那夜木精殿在本派古老的秘术中拔根而起,传闻能驱策巨树化成的森罗六殿之人,唯有创派祖师吕岳。更有人亲眼看见了在那木精殿的黑气之中,已陨落于天劫下近三千年的祖师吕岳显灵!

谣言飞速传播,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森罗树海中人心惶惶。

历明青与杨思赶回门派时,看见的是刚被扑灭不久的火焰,以及木精殿处一个硕大的深坑,到处都是泥土。“究竟发生何事?”历明青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杨思花容失色,快步进入圣殿,唯独曹靖霏守着另三名青女,郑岚赶来,众人面面相觑。

“掌门!烈光仙尉迟晰,副掌门子车鸿与奔云特使赤将子暝前来拜访!”森罗弟子快步上前。

众人都是一怔,曹靖霏只觉说不出的焦虑。“是谁朝伏明通报了消息?”历明青厉声道。

曹靖霏不敢多说,事实上离开青丘那天,符晨曦便让步光与麟嘉回山,毕竟师门不能没人守着,更需要尽快通知当事门派之一的伏明。杨思与郑岚望向曹靖霏,伏明就算昨夜收到消息,也不可能来得如此快,必定是离开青丘时便已通风报信无疑。

“让他们进来。”历明青吩咐道,“先将海棠她们送去休息。”

殿内唯余曹靖霏、郑岚、历明青与杨思四人。顷刻间尉迟晰、赤将子暝、子车鸿已到,除此之外,伏明还跟着大批弟子,留在了门外,显然有备而来。这是二十年来,两派第一次正式会面。

“看来森罗这次碰上的麻烦着实不小。”这是尉迟晰进了主殿内所说的第一句话。

历明青冷笑,沉声道:“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尉迟晰语气冷漠,又道,“那么至少在复建之前,将本派弃徒交出来吧。”

“尉迟掌门显然得到了消息,星夜兼程地赶来看热闹呢。”杨思嘲笑道,“恕我直言。卿珏乃是拐走我门下女弟子常瑶的罪魁祸首,如今常瑶下落不明,必须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尉迟晰脸色一沉,历明青说完开场白后便不再理会自己,反而是一名青女在替他说话,自己身为掌门,森罗此举,可谓无理至极!子车鸿沉声道:“卿珏人既然已找到,真相终归水落石出,但若任由卿珏留在此地,让掌门动用私刑逼供,却是万万不行。”

“谁告诉你森罗动用私刑了?!”杨思厉声道,“子车鸿!说话当心点儿!”

郑岚又说:“你们伏明治下,雁荡山公司派掌门符晨曦,昨夜帮助那叛徒逃离,这笔账……”

曹靖霏一惊,说:“他没有!”

历明青与杨思回头看曹靖霏,尉迟晰与子车鸿微微一怔,彼此对视。

郑岚冷笑道:“昨夜要不是符晨曦进了木精殿,何曾会发生后来之事?!黑屋弥漫时,有弟子亲眼看见他……”

“符晨曦在何处?!”赤将子暝打断了郑岚。

曹靖霏正要分辩,赤将子暝却抬起一手,示意曹靖霏稍停。

“还会在何处?!”郑岚怒斥道,“自然是逃了!尉迟晰!该给我们一个交代的人是你!”

狂风吹起,乌云从北面涌来,快下雪了。

孤旷的苍森平原上,符晨曦摔得全身剧痛,从淤泥里挣扎着爬起来,于脸上一抹,转头四顾。

苍森平原上布满了错综复杂的河道,先前摔下来的地方,正是一处冬季干涸的浅滩,也幸亏如此,符晨曦才没有全身骨骼断裂,否则就只能躺着等死了。

“吕山!”符晨曦寻找着吕山的身影。一个身形瘦小的男人趴在淤泥中,一动不动。

符晨曦过去,将他翻过来,擦去他身上、脸上的淤泥,以免堵住呼吸道。然则擦着擦着,蓦然发现这人的脸上似乎黏了一层东西,像是个残破的面具。符晨曦眼中充满惊讶,试着将那面具揭开,刹那间面具下光芒四射,带着吕山全身发光,不到片刻光芒敛去后,现出了一张清秀的年轻男子的脸。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对符晨曦的年龄来说,完全是个小孩儿。他清秀得简直像个女生,符晨曦还特地看了眼他的喉结,以确认不是女扮男装。

而就在这一刻,更诡异的情况发生了——这名唤“吕山”的人,身体泛起一道白光,在这白光之中,他的身体慢慢伸展,变得瘦削而身材颀长。他就这么躺在符晨曦的怀中,呼吸均匀,一动不动。被骗了!符晨曦意识到自己揭开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他的面具一定是某种奇异的法术!他忙拍了两下这人的脸,说:“喂!醒醒!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男孩依旧一动不动,符晨曦无奈四处张望,见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得横抱起那大男孩,出乎意料的是,他非常地轻,只有不到一百二十斤的感觉。符晨曦心道一个大男人,抱着另一个大男人……还是公主抱,这要是个美女多好。符晨曦抖开翅膀,勉强抱着那男孩,摇摇晃晃,四处寻找坠落的木精殿,而后朝着远处坠落之地飞去。

木精殿一半泡在水里,黑气四散,污染了整条河流,符晨曦放下那大男孩,四处寻找,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卿珏不见了。从空中、地面四处追踪,都找不到卿珏的下落,他一定跑不了多远,能跑去哪儿?这儿是平原地段与丘陵地段的交界处,再往南走就是琥珀崖了。远处有个断崖,符晨曦飞向断崖边,只见面前全是丘陵,一层叠着一层,苍霄树木茂密,且松柏繁多,一进了丘陵区,在树木的掩盖下更难以寻人。

单靠他自己,势单力薄,不可能找到脱逃的卿珏。符晨曦在空中飞了几个来回,只觉一入苍霄深似海,还得回去找救兵。那大男孩还没醒,符晨曦只得抱着他,飞往最近的地方落脚,而最近的地方,则是自己待过一段时间的银瀑镇。

“快快快!”符晨曦抱着那大男孩进了参天枢,参天枢刚开门,办事员当即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有人走上前。

“是你们派的弟子么?”符晨曦拉起他的手,出示手套。

“这是谁?”办事员检查手套,说,“这不是很久以前的款了么?”

不会又是面具吧……符晨曦心想,被发现了可不得了。

“先让他休息一会儿再说。”参天弟子还是十分友好的,毕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些常年漂泊的参天门人对相助的重要性十分看重,于是让符晨曦将他抱进了书阁里,让他暂且休息。

符晨曦翻开他的眼睛检视,见瞳孔里一样有着许多纠缠流动的黑线,当即出外问:“靖霏的琴还在这儿么?”不久前,他正是在参天枢中向曹靖霏学琴,有人便搬了琴来,交给符晨曦,于是符晨曦捋起衣袖,将琴摆在膝头,朝着这大男孩开始弹琴。

同一时间,森罗圣殿内,矛盾终于爆发,数名青女与子车鸿争执得面红耳赤。曹靖霏难过地看着他们,眉头深锁,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

“够了!”赤将子暝终于一声怒喝,殿内俱静了下来。曹靖霏一凛,望向赤将子暝。

“历明青。”赤将子暝说,“我且问你一句,苍霄浩劫将至,森罗是否愿意加入奔云联盟?”

历明青冷笑一声,答道:“赤将子暝,你这疯子。”历明青蓦然起身,转身走到一旁。

“上一次与你相见时,便口出不惭大言,事到如今,还在九霄中四处兜售天命将至的那一套?!够了!奔云商会先是以商道名义,截去森罗与九霄中物资通道,再有曹锟欺人,如今还妄想我们加入你的联盟?!”

历明青狠狠啐了一口,一字一句道:“我历明青仍在位一日,便休想森罗与奔云有任何往来!”

赤将子暝冷冷道:“大势所趋,森罗僻处九霄东方,以守护木灵为己任。千年前,崩锥之隅坍塌的那一天,森罗功不可没。现如今更严重的灾难即将来临,飓风已在黑暗中成形,且听我一言,历明青,是功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皆在你一念之间。”

殿中无比安静,突然一个人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静谧。

“赤将先生,颇有些时日不曾见面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赤将子暝微微一笑,眯起眼,冷冷道:“东方华藏?”

曹靖霏惊讶道:“东方先生!”

来人正是参天派客卿,木甲行会十二大师之一,雕金大师东方华藏。昔日在银瀑镇中,

正是他为符晨曦治好了断手。不久前历明青在泰山顶约见友人,见的正是东方华藏。听说找到了卿珏下落,东方华藏亦跟随杨思、历明青下山,来到森罗树海中。

而刚一抵达,东方华藏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他四处调查,是以未曾进来与众人打招呼。

木甲行会始终是森罗最大的靠山。多年来,木甲与奔云两大行会的彼此对抗,亦带动着九霄形成了不同势力的两大阵营,只是在此之前,势力的划分并未有派别之名,而现如今,东方华藏站在历明青身边表示支持,赤将子暝与尉迟晰并肩而立,如同一个暗示,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派系。赤将子暝冷笑一声,说:“既是如此,有缘再会,曹小姐,劳烦你与我走一趟。”

曹靖霏迟疑片刻,知道森罗之人已开始排斥自己,郑岚更将这次之事归到她的头上,同时心中有气,符晨曦明明救了海棠三女,却被当作坏人冤枉。“是符晨曦救了你们好吧!”曹靖霏只觉森罗如此待人,自己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答道,“告罪了!各位。”

于是曹靖霏走向赤将子暝,与他并肩离开。尉迟晰冷冷道:“先前人在你们手中,也得着落你们交出,给你们三天时间,烦请将本派弟子归还,否则……”

“否则就如何?”历明青语气森寒道。

尉迟晰微一笑,没有再接话,东方华藏脸色凝重,站在历明青身后,眉头深锁。

这件事,若闹到了洛邑,无论如何都是森罗派理亏。尉迟晰反而占了理,这次森罗当真是倒霉到家了……

正午时分,曹靖霏与赤将子暝、尉迟晰站在树海外头,细雪纷飞,裹挟着昨夜起火后的灰烬,落得大地上一片脏兮兮。曹靖霏仍忍不住望向树海远方。

“符晨曦还会回来的。”曹靖霏说,“昨夜五更追着卿珏出去……”

“曹小姐,”尉迟晰注视曹靖霏,说,“您知道我是谁吗?”

曹靖霏微微皱眉,打量尉迟晰,说:“伏明掌门啊,怎么了?”

尉迟晰:“……”

子车鸿一脸尴尬,看看尉迟晰,再看曹靖霏。

“别的事以后再说吧。”赤将子暝说,“尉迟晰,你让手下前去通知奔云商会所有驿站,以及参天枢,开始搜查银瀑与森罗之间的每一寸地方,寻找木精殿与符晨曦的下落,只要找到人,让他回雁荡山等候。”

说毕,赤将子暝上了马陆虫车。曹靖霏一脸提防地看着尉迟晰与子车鸿,总觉得这两人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与赤将子暝待着,好歹比与这两人作伴好,于是也上了赤将子暝的车。

“这妞儿长得挺漂亮。”尉迟晰嘴角略一翘,说,“我忽然有点改变主意了。”

子车鸿拉开车帘,让尉迟晰上车,车队再次出发。

曹靖霏上车后,坐在赤将子暝对面,赤将子暝淡淡道:“尉迟晰就是你爹为你相中的夫君。”

曹靖霏:“……”

(四)

满院五光十色的灯笼,照得凝青山缤纷灿烂。灯光自山门处一路蜿蜒,点缀在黑夜群山间,蔓向青山之脊的追日派庭院。冬夜里细雪飞扬,在那光影之中折射出无数宛若梦境一般的未来。然而山下却被无数黑气包围,这点光彩,如同黑暗中的一个孤岛,闪烁不定。

“爹——!”

“我儿,都结束了,这是咱们岳家的报应……”

“岳霆!快走——!”母亲惨厉的叫声响彻耳鼓。

彩灯的光芒被彻底撕碎,岳霆怒吼道:“不——!”

无尽的黑暗在眼前掩来,他在孤寂的旷野中四处奔逃,伸出手时,茫茫不见五指,他发着抖,如同一个瞎子,在绝望中四处摸索。遥远的黑暗深处,清澈声响突然响起,细不可察,但他听见了。

“谁?”岳霆颤声问道。没有人回答,只有乐声,像是琴弦在拨动,一声又一声,如静夜间天际纷纷繁繁洒下的细雨,铺天盖地。

他挣扎着朝琴声的来处跑去,踉踉跄跄,寻找着恐惧与绝望中的救命稻草。琴声越来越明晰、昂扬,紧接着五弦齐震,轰然一声,黑暗随之在他身后退却,现出礁石与大海上的一方晴朗夜空。

夜空里,海水席卷,潮音与琴乐彼此应和,一艘小船停靠在礁石边上,上下起伏。岳霆满脸泪水,登上了船,琴声抚平了他的悲伤,小船缓缓离开岸边,载着他,驰往远方天水相接的海平面上。他在乐声之下,渐渐镇定下来,身周散发出黑色气焰,在海风之中飘散。小船迎着启明星而去,在大海的尽头,天际现出一轮曙光。

符晨曦结束了最后一个音符。书阁之中,平躺在榻上的岳霆身周散发出阵阵黑气,黑气离开他的身躯,沿着窗格如烟雾挥发般渐渐散离。符晨曦额上满是汗水,成功了!耗费的灵力简直可以用“剧烈”来形容。看来这法术无法常常使用,将灵力源源不绝地注入到琴弦中,再予以弹奏,简直就像开闸放水,最后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那少年睁开双眼,眼中满是泪水,符晨曦好奇地探头看他,他的眼中出现了自己的倒影。

符晨曦:“……”

那少年猛地坐了起来,一脸提防要出拳的样子,符晨曦一声怒吼道:“你找死啊!”

紧接着符晨曦狠狠地给了他后脑勺一下,把他揍下了床,少年一个踉跄,符晨曦又把他揪着,摔到床上。“你在搞什么!”符晨曦怒道,“老实交代!否则杀了你!”

少年见自己的乾坤袋已被放得老远,身上所有的武器也都被卸去,符晨曦力气极大,他挣扎动弹不得,两人面对面注视着对方。少年索性放弃了抵抗,答道:“我叫岳霆。”

符晨曦恨恨放开了他,冷冷道:“说吧,一次说清楚。”

外头参天弟子听到动静,前来敲门询问,符晨曦示意无妨,坐到案几前,喝了口茶。

岳霆一身白色单衣,衣下锁骨若隐若现,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目光复杂地看着满头大汗的符晨曦,片刻后突然说:“你救了我,符晨曦,我欠你的情。”

岳霆要上前来,符晨曦却十分警惕,拈着手里那具碎裂的吕岳面具,问:“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给我规规矩矩坐着,别想玩什么花样。”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岳霆解释道,“这是方相派的‘傩技’。”

岳霆肤色白皙,容貌俊秀,身穿薄薄单衣,自有一股戏子的风流,居然比符晨曦见过的所有女孩都漂亮。一颦一笑,这等小鲜肉,说不定是女孩们喜欢的,可千万不能让靖霏与步光与他打太多的交道。很久以前,符晨曦在麟嘉处约略知道了九霄各门各派法术,其中朱霄“方相”门则是掌握傩术禁法的一群人,诞生于民间,原本只是普通的艺人,后来该派开山戏师偷习得青铜面具的附灵之术,开始描绘带有灵力的面具,才渐渐形成师门聚落。方相门位于朱霄东北角,作为后来兴起者,常常遭到同在朱霄的大派金沙排挤,更少与其余各派结交,俗话说“戏子无义”,方相门人,为何会前来调查梦魇?里头一定有什么玄虚。

“师尊让我来的。”岳霆动了动温润的嘴唇,问,“符兄,有水么?”

“不要色诱啦。”符晨曦一脸无聊地说,“留着朝女孩儿色诱去,老子真的不吃你那一套!规矩点儿,好吗?!”符晨曦端详岳霆,越想越是奇怪,提了个壶放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戴上谁的面具,就会变成谁。”符晨曦说,“于是你使用吕岳的面具,成为他。”

“这是傩戏降神,被我自身修炼灵力所限,大多只能用一刻钟时间。”岳霆眼里带着笑意,眼波流转,确实有戏子的神态,却让符晨曦觉得很假。

符晨曦说:“你又戴着参天派的手套?”

“骗回来的。”岳霆注意到手套此时正在符晨曦的手里。

“那么……你认得这个人不?”符晨曦展开一张画,正是一年前,前去调查凝青山追日废墟时,从正殿上摘回来的羽林像。

岳霆一见之下,脸色瞬间就变了,声音全无方才婉转姿态,语气里带着一股杀气:“你从哪儿得来的?”

符晨曦说:“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岳霆怔怔看着那幅画,不住喘息,眼眶通红,看着符晨曦。

符晨曦心头咯噔一声心想:你急什么?这画有这么严重吗?这时候如果有人进来,看到你这表情、穿着……别人会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岳霆颤声道

:“你去过我家?”

“什么?”符晨曦眉头深锁,说,“你是追日派的人?!”

岳霆不住颤抖,符晨曦则背脊一阵发凉,感觉到徐茂陵沉冤昭雪的一丝曙光,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追日派的人不是都死了吗?”符晨曦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岳霆大声喘息,朝符晨曦摊开手,就在此刻,符晨曦感觉到面前的这家伙,终于真实了。

他把画卷交给岳霆,岳霆仔细地摩挲着画卷,眼泪滴了下去。他认真地抚摸过画卷的每一寸,再抬头时,眼里充满了悲怆与绝望。符晨曦与他对视,心中竟生出了不忍之心。

“那儿现在怎么样了?”岳霆哽咽道。

“还行。”符晨曦答道,“这些年里,你一直没回过追日派?”

岳霆摇头,说:“我不想再回去。”

符晨曦知道他怕触景生情,十年前追日派灭亡之时,他应当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一夜间家破人亡的感觉,绝不好受。“你爹是谁?”

“岳昆……”他是追日派掌门的独生子!

符晨曦瞬间就震惊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引起怎么样的轰动。

“轩辕古器在谁的手上?!”符晨曦皱眉道。岳霆稍稍恢复镇定,望向符晨曦的双眼,充满了茫然。符晨曦叹了口气,知道他一定很难过,这个时候,也不好逼问太过。

“你先冷静会儿吧。”符晨曦说,“我对天发誓,不会害你。”

“我知道。”岳霆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

书阁内,长达一炷香时间的沉寂,符晨曦与岳霆各自心中翻涌着无数念头,如同惊涛骇浪,彼此面前,却只有案上那一炷香笔直上升的烟迹,直到它燃至尽头,香灰落在金炉中。

“我从出生起,就是追日派中的少爷。从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凡我想要的,我爹不计一切代价,也会替我弄到。”许久后,岳霆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场沉默,两人目光对视,符晨曦只觉得方相派的人就是不一样,眼里全是戏。但这一刻,他的眼中已再没有任何虚情假意,取而代之的,则是悲痛与茫然。小时候你一定是个熊孩子——符晨曦如是想。

“但自从我爹从汨西江中夺到了那把轩辕古器后,一切就都变了。”岳霆沉声道,“那把弓,对持有它的每一个人来说,俱是不祥之物。”

“你爹杀了沙镆铘,是不是?”符晨曦说,“强夺了他手上的古器,又栽赃给青峰派前掌门徐茂陵。”

“他说,那把弓,原本就是我们追日派的祖传神器。”岳霆语气中带着不屑,“可是谁知道呢?他最后也因它而死。”

“那天夜里是谁动的手?”符晨曦说。

“我不知道。”岳霆说,“但绝不会是徐茂陵,没有人喊出他的名字,那阵黑气也不知从何而起……那天夜里,梦魇笼罩了凝青山,我听见他们都死了,临死前个个发出了惨叫,我娘叫我的名字,她说,岳霆,你快跑啊……”

符晨曦渐渐放松了警惕,看来岳霆也知道,当初凝青山中追日派被灭一案,与徐茂陵无关。

“徐茂陵生前,是我的师父。”符晨曦突然说道。果然,岳霆就像他想象中的一般,只是淡淡地嗯了声。符晨曦又皱眉道:“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夜原本弘大师想上门做客,他到得山下之时,恰好我逃了出来。”岳霆哽咽道,“他让我往南走,不要停下,那里有一艘小船,搭乘那艘小船,可以出海。”

符晨曦想起曹靖霏提到过,那夜弘赶往凝青山,调查事件详情,结果救下了仓皇出逃的岳霆。

“后来小船顺着炎霄、朱霄海外的海水流向,送我一路北上。抵达旻霄的望海角,那个满是碎冰的海岸。”岳霆缓缓道,“我在参天派中暂时栖身,胭脂大师收留我,不久后,我听到了追日灭门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到洛邑去,证明我师父的清白?”符晨曦心中隐约有股怒气。

岳霆缓缓摇头,说:“弘大师死了,参天派又怎么会相信我一个七岁小孩说的话?在参天留宿的夜里,我终日发高烧,说胡话……”

岳霆抬眼,看着符晨曦的双眼:“他们去调查了,但毫无结果,我告诉他们是一股黑气,胭脂大师与奢比文却毫无发现。最终他们觉得我需要化解执念,方相派能收留我,于是便把我送走……”参天派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吧,符晨曦心道,但也能感觉到那一天里岳霆所遭受到的精神冲击——时隔足足十年之久,再提起来时,岳霆的精神仿佛仍然带着混乱。

“方相派……好吧。”符晨曦不敢让他回忆太多细节,以免又有什么意外,又问,“为什么是方相呢?”

“师父教会我忘却过去的自己。”岳霆缓缓答道,“成为岁月里的所有人,唯独不是我自己。”

符晨曦逐渐明白了,这种创伤,也许只有完全摒弃过往的自己,才能逐渐康复。但这种方法,也许……也仅限于逃避可用,毕竟在现在,岳霆又恢复了自己的人格。

“告诉我。”岳霆说,“从方相出师以后,我就在锲而不舍地追踪当年的真相。”

这也是符晨曦必须寻找的真相,他思考再三,将昨夜通过卿珏双眼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岳霆。

岳霆皱起眉头,脸上恢复了少许神采,眼神也变得沉稳起来,与先前那戏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符晨曦忽觉这眼神仿佛在哪儿见到过,似乎是在步光的眼中。他们在提及往事时,都会出现这种眼神,是无奈,也是隐藏在灵魂最深处的悲痛。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对岳霆来说尤甚。

“他们是一个族。”岳霆喃喃道,“与妖、龙族一般,拥有变化为仙人外形的能力。”

“而且就在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同样发现了我。”符晨曦沉吟道,“所以卿珏体内的东西,才控制了你化身成的吕岳。”

“现在卿珏已经逃了。”岳霆叹息道,“先前种种努力,俱付诸流水。”

“不一定。”符晨曦答道,“至少一切都有了眉目,这‘梦魇’,现在可以确定,是一个种族了,而且他们躲在一个满是熔岩的地方,会是哪儿呢?炎霄的地底?”

“不一定。”岳霆答道,“地脉深处的许多地方都有岩浆,而且被咱们窥见后,他们一定不会坐等仙族找上门来,更何况,你无法说服他们,只有在洛邑会盟上拿到证据,才能证明当初之事,而证据……”证据只有抓住卿珏,将他体内的那团黑气逼出来。

这种“梦魇”,似乎拥有瞬间穿梭的某种力量,它既在卿珏的体内,又能存在于满是岩浆的,他们的老巢里?符晨曦越想越迷糊,这是一种心灵感应吗?

“先借助参天的力量找人。”符晨曦推门出去,快步下楼。

岳霆跟在符晨曦身后,说:“符晨曦。”

符晨曦:“?”

“你相信我?”岳霆说。

“当然了。”符晨曦说,“我也见过那黑气,为什么不相信?回去换衣服,一身单衣裤,像什么样子?”

符晨曦想起那天以玄牝画卷收回来的黑气,说不定就是岳霆的父亲岳昆临死时的怨恨,徘徊于追日废墟中,不得消散。但它为何又在变异龙的体内,能与它结合呢?莫非是被它吞噬了?

符晨曦越想越是心惊,这一切仍然需要调查,才能得到答案。

须得通过参天情报网,先给曹靖霏发出消息,再追寻卿珏的下落。

天色昏暗,冬季天黑得甚早,下得楼时,已是掌灯时分,参天枢的大厅内,却是空无一人。

“人呢?”符晨曦在空空荡荡的大厅内喊道,“都去哪儿了?”

桌上还摊着纸笔,零散扔着不少银贝,明显事有仓促。岳霆换过一身游侠服下来,站在符晨曦身边,长身而立,简直是玉树临风一少年郎,眼中迟疑不定。

“你跟着我。”符晨曦说道,紧接着整理随身法宝,快步跑出参天枢,奇怪的是,银瀑镇内空无一人。

“有人吗?”

黑压压的天空之下,银瀑镇就像个鬼村一般,地上有不少脚印,市集上的摊位一片散乱。符晨曦与岳霆沿着脚印的方向跑去,到得村子东边,发现东口处简直人山人海,众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符晨曦快步跃上房顶,几名参天弟子正在远远眺望,问:“那是什么?”

地平线上,黑烟滚滚,就像海潮一般,朝着银瀑镇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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