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洋和特里回到寄宿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特里去浴室洗澡。

汪洋洋在自己房间和妈妈通电话：“喂？妈，最近姥姥、姥爷还好吗？”

电话那端妈妈的声音有些疲惫：“你姥姥、姥爷都病了，还好有你姨妈和舅舅在。现在，我们五个兄弟姐妹排了个班，轮流照顾他们。”

“呀……唉……”汪洋洋叹了口气，“可我近期也回不去，只能等回国再去看姥姥、姥爷了。”

“你啊，拿到学位就赶紧回来……你说等我老了，你就一个人可怎么弄啊？到时候，你就把我送养老院去，一周看我一回就行。我听你姥姥的病友说，现在养老院里那些顾工都机灵得很，经常有儿女看望的老人就照顾得好些，没人去看望的老人可就惨了……就算对他们不好，也没有儿女为他们出头，真是可怜啊……”

老妈在那边絮絮叨叨，汪洋洋在这边心烦意乱。

终于，她忍不住打断她：“妈，我爸呢？”

妈妈对房间喊了一声：“老汪，你闺女找你。”

等了下没人回应，遂又对女儿说：“你爸一想你就去外面抽烟，估计又出去抽烟了。我帮你出去叫他啊。”

“那不用了。”汪洋洋阻止妈妈，“妈，我还有作业没完成，先不和您聊了。”

妈妈连忙道：“哦，哦，好。你快去忙吧，早点完结学业，早点回国。我和你爸就你这一个闺女……”

挂了电话，汪洋洋莫名感到心烦意乱。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这时，特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汪洋洋瞥了一眼，是特里妈妈打来的。

怎么都赶在这时候打电话？汪洋洋想了想，并没有帮忙接听。

不多时，电话断掉了。手机“叮咚”“叮咚”接连响了几声，是几条短信。

出于好奇，汪洋洋拿起手机查看。

特里妈妈发来的是一张女孩子的照片。那女孩看上去和汪洋洋差不多年纪，长发披肩，五官清秀，笑容甜美，一看就是张标准的韩国女生面孔。

紧接着，手机再次响起，是一条文字讯息，还是特里妈妈发来，韩文，汪洋洋看不懂。

她犹豫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拿出自己手机，翻拍了那条短信。

特里洗完澡出来，换了件干净的黄色t恤，用毛巾揉擦着头发，像一只刚洗过澡的哈士奇。

汪洋洋提醒他：“刚刚你妈妈打电话给你。”

“哦。”

特里拿起手机仔细翻看，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直到后来，他脸上竟有了两分怒意，把手机扔回到桌上。

“你不给她回个电话吗？”汪洋洋第一次见到特里会这样对待妈妈的来电。

特里表情寡淡：“不用。她没什么要紧的事。”

特里把毛巾挂在椅背上，关闭了手机，问汪洋洋：“要不咱们看电影吧？”

“好。”汪洋洋不再多言，和特里挤在床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看电影。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画面闪来闪去，汪洋洋却丝毫也看不进去。她把头枕在特里肩头，声音里夹杂着少有的绵甜：“特里，今晚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特里似乎有些意外，嘴唇抽动了下应道：“好。”

两个人无心再看电影，关上了电脑和台灯。房间里，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他们并肩躺在床上。特里在外面，汪洋洋在里面。

汪洋洋声音温柔地问：“明天这个时候，你已经快到家了吧？”

特里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点整：“嗯。十一个半小时的飞机，应该已经到首尔了，可能正在出关。”

汪洋洋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场景，她翻身趴在特里肩头，目光清透，满是期待地问：“你以后会来中国吗？”

“会。”特里点头。

“那你会陪我留在中国吗？”

特里的眼神变得复杂。他咬了下嘴唇，轻轻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才开口说：“我妈离不开韩国……”

汪洋洋突然觉得自己好傻，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为什么还心有不甘地去问？

姚小仙也为汪洋洋感到心里酸涩。这个特里可真是个傻子，怎么不会编一个谎话骗骗她呢？这样或许她会好受一些。

汪洋洋复又把头靠在特里肩上，忖了下问：“臭小子，你不会真的问过她，会不会去中国生活吧？”

“问过。”特里把汪洋洋揽入怀中，嗅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那你以后，会来韩国吗？”

汪洋洋忽觉心里一酸，吸了吸下鼻子，嘴唇却扬得很高：“会啊。带我爸妈去韩国旅游，还会去首尔。”

她很怕特里再继续追问下去，好在特里并没有。

特里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点，像是在回忆，娓娓道：“其实，我是个遗腹子。我爸在我妈怀着我的时候，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那时候，很多人都劝她不要生下我，那样更方便日后再嫁他人。可我妈不愿意，执意生下了我。”

认识这么久，这是特里第一次讲起自己的身世。汪洋洋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静静地听着。

“后来，等我长大些上了学。有一次课堂写作考试，题目是‘我的爸爸’。因为我没有爸爸，所以一个字也没写，得了零分。班里的几个男孩子，追在我身后，拍着屁股嘲笑我‘没爸爸得鸭蛋’‘没爸爸野孩子’。那天，我哭了，回到家质问我妈，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我没有？”

汪洋洋的眼睛有些湿润，她抬眼看特里。后者红着眼睛，继续讲述。

“第二天，我妈拽着我去学校里的教务处大闹，要求老师以后不许再出那样的考题。从教务处出来，她又去了教室，找出那几个嘲笑我的男孩儿，一人踢了他们一脚。那天，她凶得像个悍妇，把欺负我的小孩都吓哭了，老师也吓傻了。”

汪洋洋的泪水夺眶而出，炽热的眼泪打湿了特里白色的t恤衫。

特里感觉到胸口的湿热，低头看了眼女友，揉了揉她的头，眼神宠溺地说：“帕布~~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没有人再敢欺负我。”

“特里。”汪洋洋轻声唤他。

“嗯？”特里应着，声音酥酥的，特别好听。

“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我们走散了怎么办？”

“……”特里没有回答。

汪洋洋又问：“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学业结束了。你回了国，我也回了国。我们一个在韩国，一个在中国，你会不会想起我？会不会在和你妈妈吃晚饭的时候，聊起我？”

汪洋洋看不到特里的表情，却能感觉到特里把自己抱得更紧。

很久，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汪洋洋咬了咬嘴唇，牵起特里的手，把他的一条手臂抱在怀里。特里身体骤然一僵，不自然地向床的外侧移了移身子。

汪洋洋深吸了口气，也跟着他移了移身子。

昏暗的灯光下，特里的眼睛特别明亮，眼里闪着炽热的小火苗，一瞬不瞬地盯着汪洋洋的脸。汉语里有个词叫“目光如炬”，大概就是这样吧？

汪洋洋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稍作犹豫了下，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努纳……”特里的声音似是从喉底逸出的，暗哑磁性。

“嗯。”汪洋洋目光期待地看他，“抱抱我。”

“……”

特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僵硬的身体侧转过来，把汪洋洋揽入怀中，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胸部以下却蜷缩起来像只弯曲的大虾。

“努纳。”特里低声唤他，声音沙哑。

“嗯。”汪洋洋在他怀里应着。

特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胸口的起伏又加大了两分，半响才挤出两个字：“晚安。”

夜晚，星星月亮都那么安静，一声都不出地低头看着两个傻瓜。

窗外的蟋蟀，却一点都不消停，“口瞿……口瞿……”叫个不停。

姚小仙忘记在哪本上看到过，会叫的蟋蟀都是雄性，而这样发出“口瞿”“口瞿”叫声的，都是单身。她真的希望那些孤单的蟋蟀可以找到所爱，可以毫无顾忌去爱。这样，它们便不会在夏夜里发出这恼人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