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就诊大厅里宽敞明亮，洁白的墙壁，淡黄色的地砖，干净整洁。医护人员、病人和病患家属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忙。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喝了油漆毒性发作，谢艺杰被送进洗胃室时，脸色不似往日的健康红润，显得有些苍白，可他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表现得自然，嘴角微微勾起，在小奶膘的挤压下，唇边升起一半小括号：“放心吧，燃哥。医生说了，洗个胃就好，不会有事的。”

魏燃轻轻拍了下谢艺杰的肩膀：“嗯，没什么大事，你别紧张，我就在门口等你，有事叫我，我一秒钟就到。”

谢艺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重重点头。苍白的脸更衬托出他眼睛的明亮，眸中的点点璀璨星光，让整个人越发生动起来。

谢艺杰越是表现得淡定，魏燃越是心疼。相处两年，魏燃知道谢艺杰是团里的老幺，虽然表面看上去酷酷的，胆子却最小，怕生病怕打针，更没经历过洗胃。

他偷偷把门推开一道细缝，向里窥视。医生正把一根长长的胃管，从谢艺杰的鼻腔里插进去，谢艺杰神志是清醒的，脸色惨白，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床单。床单在他手中皱成了一团。

魏燃知道这根管子要经过谢艺杰的食道到达他胃中，先吸出有毒物质，再注入洗胃液，最后还要将洗胃液排出。不说这复杂的流程，只是想想那根管子会贯穿谢艺杰半个身体，就足以让魏燃起一身鸡皮疙瘩，跟着谢艺杰一起难受。

他不敢再看，轻轻掩上房门，静静地坐在洗胃室门口，神情落寞地等候谢艺杰。回想上午发生的事，他前所未有地觉得委屈，很小就知道，要想出人头地就要努力、勤奋，所以做练习生时练功再苦再累，再枯燥再无聊，他也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今天不一样，在他眼前兄弟被迫喝了油漆，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事不是勤奋努力就可以成就的，还要迁就和妥协，这种违背自己意愿的妥协让他憋屈，压抑。

越想越觉得胸闷，魏燃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如此数遍，想让自己放松下来。

正在他深呼吸时，洗胃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医生探出半个头，声音清冷带着一丝疲态道：“谢艺杰家属，谢艺杰家属进来。”

魏燃先是怔楞了两秒，马上反应过来医生口中的谢艺杰家属就是自己，他赶忙站起来应道：“哎，在呢，来了。”

跟着女医生走进房间，魏燃看到脸色苍白的谢艺杰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的管子已经被取下。病床边放着个蓝色的塑料桶，见证了刚刚他在洗胃过程中经历的痛苦。

魏燃皱了皱眉，不忍心再看下去，转头问医生：“大夫，他没什么事吧？”

女医生一边在病历本上写着医嘱，一边回答：“胃洗完了，还好有毒物质摄入不多，送来也及时，再观察下，没什么不适就可以走了。”

魏燃神情紧绷的面孔，终于舒缓下来，长嘘一口气，接过医嘱点头道：“好，太好了。谢谢大夫。”

女医生抬眼看他，眸子一亮，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你这兄弟也真行，能把油漆当牛奶喝，下回可长点心吧。”

魏燃挠着后脖颈讪讪道：“大夫说得对，长，必须长心。怪我，是我装错了瓶子，没告诉他。”魏燃边说边向谢艺杰眨了眨眼睛。

女医生的目光停留在魏燃脸上，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我怎么看你们有点眼熟？”

魏燃错愕的目光投向躺在病床上的谢艺杰，暗想：完了，要是被发现，又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虽然目前哇啦哇啦男团还不算太红，但娱乐圈一向都是个是非之地。“男团成员拍广告喝油漆”的新闻要是传了出去，又不知道要捅出多少篓子？

谢艺杰的神情倒是更加自然，解释道：“大夫，我们就是个普通大学生，校门都很少出，应该是比较大众脸吧？”

女医生低声嘟囔道：“还挺低调，这么好看怎么会是大众脸？”她声音虽轻，但还是被两个大男孩听到了。

魏燃背过身去，神情尴尬，不敢再和女医生多言，走到谢艺杰身边问：“小杰，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谢艺杰的脸色仍然苍白，额角密密匝匝渗出的汗珠还未褪去。他点点头：“嗯，还好。有一点恶心，不过应该没什么事了。”

“擦擦汗吧。”女医生走到谢艺杰身边，递了一张纸巾给他，“刚洗完胃有点恶心是正常的，这几天要清淡饮食，千万不能喝酒、熬夜，要多休息。”

“好。”

“谢谢大夫，麻烦您了。”

三个人正说着，洗胃室的门被人猛然推开，一台床车被推了进来。床边，一位男大夫神情焦急地对女医生喊道：“顾大夫，急诊！这姑娘喝了农药，要马上洗胃。”

“好。马上！”女医生应道，对魏燃和谢艺杰说，“你们去门口观察吧，我这还有个急诊。你要有什么不适再来找我。”

“好，好，我们没事。”魏燃一边说一边搀扶起床上的谢艺杰。

两个人向门外走去，与床车交错而过时，魏燃看到床车上躺着的人。那是个女生，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头乌黑的秀发铺散在床车上，那张脸苍白憔悴。她两眼紧闭，浓密的睫毛下是乌黑的眼圈。

洗胃室的门被再次关上。

魏燃和谢艺杰并肩坐在医院走廊一侧的蓝色塑料排椅上。谢艺杰的脸色仍然没有恢复，他头向后仰靠着墙，但这个姿势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舒服。他尝试变化了几个姿势，都不太满意。

“还恶心吗？”魏燃侧头看他，把肩膀递了过去。

谢艺杰的声音有些虚弱：“没事。”最后，他还是把头枕在魏燃的肩膀上，终于不再动了。

魏燃很少被别人这么靠着肩膀，肩膀也酸麻，但他却没有动，也没有露出丝毫不舒服的神情，而是静静地让队友枕着。

“饿不饿？咱们再歇一会儿，等你缓过来，我带你去喝粥，好不好？”魏燃微微低下头，问枕在他肩头的谢艺杰。

“好。”谢艺杰应着，身子却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下，在下眼睑投下一弯阴影。

就这样，两个纤瘦颀长，相貌俊朗的大男孩并排坐着，一个枕在另一个人肩上，静静地谁也没有说话。来来往往的人，不时向他们侧目，他俩实在是太好看了，像两个粉雕玉琢的假人一般，让人不禁怅然，《山海经》里说的故事是真的，女娲造人时就是偏心，对有的人精雕细琢，对有的人偷工减料。

半响，魏燃打破了这份安静，说：“刚刚被推进去的姑娘应该长得很漂亮。只可惜服了毒，脸色蜡白，没有半点血色。为什么要喝农药呢？那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谢艺杰依旧闭着眼，喃喃道：“她可能是因为失恋，又或者是因为学业的问题吧？”

魏燃叹了口气，感慨道：“何必呢？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唉，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脱离危险？”

“燃哥要是心疼，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她。”谢艺杰倏然睁开眼，抬起头，坐正了身子看魏燃，“而且，刚才那个女医生好像也很喜欢燃哥。”

魏燃揉了揉被枕得发麻的肩膀，撇了撇嘴：“说的什么鬼话？喝油漆还有这副作用，你小子怎么连性情都变了？”

谢艺杰撅了下嘴，也不辩驳。

魏燃睨了他一眼，看到他委屈的表情，便没了脾气：“脸色恢复得差不多了，咱们喝粥去，折腾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好。”

两个人正要起身，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被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走到洗胃室门前，夫妇二人颤颤巍巍地在他们对面的排椅上坐下。

中年妇人的眼睛红肿得像两颗小桃子，将脸埋在掌心里，肩膀不停地抽动，口中呜呜咽咽道：“佳佳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为那个混蛋臭小子不值啊。你连爸爸、妈妈也不要了吗？……”

他身边的中年男人紧紧地抿着嘴唇，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又把手绢递给中年妇人，小小的手绢被揉搓得皱巴巴的，承载不住两个人的悲伤。

谢艺杰咬着嘴唇，不忍地看了眼这对中年夫妇，对魏燃说：“燃哥，咱们还是走吧？”

“好。”魏燃点头。

姚小仙也觉得他们该尽快离开。在别人经历痛苦时，如果可以帮上忙便是陪伴，反之，这样杵在人家身边，倒像是窥探别人痛苦隐私，很是不好。

魏燃起身，犹豫着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中年妇人：“阿姨……”他唤了声却又卡住，不知道后面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谢谢。”中年妇人会意，接过纸巾，抬眼看了看魏燃和谢艺杰，面色一怔，哭得更凶，“佳佳啊，这世上好男孩这么多，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