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中规中矩的写字楼，玻璃窗反射着温暖的朝阳之光。这座建筑静默地看着东方晴空中一场色彩的魔术，玫瑰红、鱼肚白、橙黄……都被轻轻涂抹到云上，大概是风的手吧，这些色彩的丰富是画家眼中绝佳的风景。此刻，楼周围的人，却无心欣赏。旁边就是一所重点中学，7点已是一片热闹忙碌的景象，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孩子从车里，从电动车后座上，从路上，从许多地方，陆续走进校门，偶尔还有几个匆匆跑来的孩子。此刻，唐浩就站在这座楼六楼玻璃窗旁看着这一切，瘦削的脸上无悲无喜，定定地看着朝气蓬勃的孩子。

“这么早？我们约定的时间是8:30吧？”一身银色职业装的女子从电梯间走来。

“恩，出来早了。”

“那进来吧，今天降温，你还穿着短袖T恤，不冷？”萧娜瞅了一眼。

“不怕冷，没感觉。”

一扇玻璃门打开，玻璃门上方一块不大的广告牌：星光。前台上就只有一盆绿萝，茂盛的叶子垂在地上。

“还有5分钟，我们去一号咨询室？还是上次那个。”萧娜征求唐浩意见。

“嗯。”

沉默便沉默，想表达再表达，萧娜是二级心理咨询师，这是她的工作室，开在小城6年，她也没做特别的宣传，来访者和活动组织得还可以。她本性淡然得很，随其自然便好，总不能强拉人来做咨询吧，再说，这本就是助人自助的事，来访者自己没有改变的想法，即使被别人带来，效果也会有影响。萧娜看着唐浩，唐浩此时想的是：能来这里咨询，一是因为离家足够远，远到他开车就得一个小时，二来他喜欢这个名字，星光微弱却无处不在，还能点亮最黑暗的夜。

唐浩坐在舒适的淡绿色沙发上，左手边差不多九十度角的沙发上坐着萧娜。唐浩第一次来时也是沉默，沉默了差不多十五分钟。两个人都没有打破这个沉默，好像这个沉默是一潭深水，谁先扔下一块石头就会激起无尽的水花，这也是他最害怕的。其实，能让唐浩放松下来的是萧娜沉静的脸和温暖的眼神，当时，他觉得总不能呆着，得说点什么。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了，我很累，很累。萧娜当时也是安静地等着。他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问题，身已在国外定居，心却时时想着这个小城。父亲两年前离世时，他的心就丢在这里了。他没有能够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每每夜深人静，想到此处都会无比的难过，泪水竟然止不住地流，这便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工作中国内国外协调方面也有很多冲突……如果说脑海中如有人翻书，一下便这样翻过无数页。对面的萧娜看着还是沉默的他。

“萧老师，我上次回去后，感觉上好像稍微有些变化，具体什么变化，我自己描述不出来。现在还是失眠，上一周三个晚上用的安眠药入睡。也不想吃东西，根据您制定的计划，我觉得很难办到。”唐浩抬起头看看萧娜。

“你的意思是上次咨询回去后，好像有些说不清楚的变化，现实中却并没有变化？”

“嗯。”

“那也没关系，心理问题的形成需要时间，解决一样也需要时间。现在你最想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呢？”

“我觉得有时会莫名想流泪，突然就感觉什么都没有意义。”

那种感觉很难言明，像是游泳者突然腿抽筋，紧张地挣扎，越挣扎却越深陷。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扼住自己的咽喉，让自己连呼喊声都无法发出。如果说，平时没有那种状态的世界是多彩的，一旦进入那种状态，世界好像只有灰色，灰色笼罩各处，像一张巨大的网，怎么都挣脱不出。尤其周围人看他不开心，就安慰他想开点，说些谁都会遇到些事情……这样的话听到，他感念周围人的好，可是这些安慰却像一个婴儿的拳打在拳击手身上。或许，这种感觉只有自己有吧，因为他是抑郁症患者，他不敢让周围人知道，周围人如果知道，他想象不出来后果。

“看起来你想到了什么？”

“嗯，我想到自己是个另类。”

“另类？”

“得了抑郁症，不敢给周围人说，自己痛苦得不行，好像世界都没有光，却无法求助。为什么偏偏是我？”他盯着萧娜的眼睛。

“听起来你有些无法接受心理疾病这种痛苦的状态。”

“当然，我无法接受，可以说我快受不了了。”唐浩抱着头。

“你认为心理疾病是无法告人的？”

“我知道身体会得病，心理也会得病，我也知道心理上的疾病和身体上的疾病一样，都有好几种，有些无法治愈，只能去精神病医院，有些可以治愈，还有些不需要治愈便会自愈。我得这个病有一年多了，这一年来我看了许多这方面的书，也看了好几位这方面的心理师，可是最后我还是这样。”

“听起来你做过很多努力。”萧娜专注地回应着。

“那又能怎样呢？我还是没有好！”突然有股愤怒的力量仿佛要冲破唐浩的胸膛，他也不知因为什么，萧娜的那种淡漠，不够热烈？那种感觉有时一瞬间让他想起妻子安琪，安琪一直就是这样，无论他心里怎样的起伏，安琪的回应都是淡淡的，“看来，你也帮不了我，我还是再换别的咨询师吧！”

“我让你想到了谁？”

正要站起的唐浩突然愣住了，一霎时他感到心里的想法被一个人抓住了，像一束光直射进心里。他又沉默了，向沙发里边挪了挪，低下头，避开萧娜的目光。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又一阵沉默，房间里的挂钟滴滴答答，屋外的阳光更加强烈，照进来斜斜的一方。旁边学校响起课间操的音乐。这个房间却一下凝固住。

“还有5分钟，本周的咨询就到时间了。”这次是萧娜打破了沉默。

“我的妻子。”唐浩说出这四个字后，居然哭了，他哭得很伤心，但没有声音，只有泪水顺着脸颊慢慢流着。萧娜也安静地看着，没有递给他纸巾，任由他任的泪水流淌，“我已经离开他们快一周了，我想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其实很爱安琪，我也明白安琪很爱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们之间有一堵墙，我怎么做都突破不了。她一直都像你刚刚那样冷冷的，不是土墙，是冰墙。”

“你刚刚觉得我的回应比较冷？你是怎么定义冷的感觉呢？”

“我小时生活在一个充满笑声的家庭，家里虽然穷，可父母对我和妹妹都很好，一家人在小院里吃饭，头上有飞过的鸟，远处有青山，空气好像都是甜的。我们吃饭的时候说说笑笑，平时我还经常和妹妹打打闹闹。地里农活多时，父母起得特别早，他们想早点把活干完。我和妹妹就起来准备饭菜，感觉什么都美好，无论什么季节都温暖。后来，我结婚了，妻子家规严，吃饭时安安静静，说话轻声细语，家里氛围就是安静，我很不习惯，总没话找话，反倒让她们家有些反感。后来我也试着安静下来，聊天也是简单的问答。再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也是如此，我试着再找话说，可安琪总是淡淡回应，甚至有了孩子，还是如此。我就觉得家里冷，即便有壁炉，温度也不低，可我就是感觉冷，不想回家。我定义的冷，就是安静到凝滞。”

“这次咨询的时间到了，唐浩，你回去仔细体会体会这个冷，看看冷的背后有什么心理原因？”萧娜已经站起身来，打开了咨询室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