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盯着面前的空椅子五分钟了，还是一声不吭。萧娜继续安静等着，房间里的空气也凝固了。萧娜觉得唐浩的情况与原生家庭有很大关系，让唐浩先自己走走看看吧。

窗外有喜鹊飞过，声音又远了。秋风越来越紧过一天，路旁枫树叶子们也开始准备一场归来或远去的旅程，有些叶子在风中旅游，飞到她们没有到过的地方；有些叶子默默飘落树下，她们回到母亲那里；还有些叶子被带到了哪里，便不可知了。一如蒲公英妈妈的孩子们，都去了不同的地方，展开一段段不同的生活，草木如此何况人呢。

“我说不出来。”唐浩张开了好几次嘴，还是没有能说出想对父亲说的话，感觉无话可说。

“没关系，我说说试试，你也可以试着跟我说。”萧娜平静地看着唐浩。

唐浩点点头。

“你都怎么叫父亲？”

“爸。”

“爸，今天我想和你说说话，”萧娜看着那个空椅子，再看看唐浩：“我当时很想赶回来见你最后一面，可是还是没赶上。”

唐浩对着椅子低声说：“可是还是没赶上，所以爸爸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每当想起时我都痛彻心扉。爸，家里我是大的，妹妹小，我带着她。你和妈一天到晚在地里干活，虽然有妹妹陪伴，可她才6岁，我有时还会感觉好孤独。那时我已经十岁，可也还是个孩子呀！有天我不小心和妹妹弄弄饭时，妹妹打碎了妈泡的菜，你回来后看着我笑笑，我跑向你，却瞬间被你扇了一巴掌！我一下蒙了，我都不知道下边该怎么做？刚刚你不是还笑着看着我吗？一瞬间，我感觉你好可怕！你说我没有道歉，我还没来得及说。你说我和你顶嘴，我都没有说话呀！爸，当时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缩在被窝里，捂着被打肿的腮帮，瑟瑟发抖。因为这个家里，我觉得你是唯一懂我的人，平时遇到事情，你都开解我，我感觉踏实，幸福。我也挨过打，妈妈经常打我，我都认，确实是我调皮，你偶尔生气也骂我，还装做打我，我反倒觉得特别幸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次，你变脸的速度真的吓到了我，爸！连着好几天我都做噩梦，你笑着回来，我跑向你，你突然变成了魔鬼，袭击了我！我吓醒好几次。爸，你现在也走了，我也不知道原因了。爸，你能回来给我说说吗？爸你回来好不好？爸，要不你今晚到我梦里，我想你了！”

唐浩抱着头，抓着头发，眼泪在眼里摇晃，今天的他全身都是黑色衣服，仿佛那段久远故事带来的色调。

“从那以后，我就不敢靠你太近，也不敢和你说心里话了。我觉得过几天你心情好了会给我说明白，可是一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答案。爸，我从此后也怪你，也怕你。家里就没有往日那种热闹了，我特别怀念那种热闹。爸，还有件事：小学快毕业时，有天我值日，和几个同学打闹，结果不小心把一个同学碰到墙上，那个同学还手把我打了一顿，还不行，他又叫来几个学校周围的同学在学校门口把我又打了一顿。我还手了，还是被打得很惨。到家后发现家里没人，你和妈带着妹妹去邻村看电影了。那晚我自己在院子里吃了饭，看着月亮，手臂上红一道紫一道，右眼也肿了，早早睡下，也不想给你们说，第二天你们都没有发现。”

突然唐浩沉默了，冷冷地盯着萧娜：“我不想说了，没意思，什么都没有意思！人都已经走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萧娜拍拍那个空椅子，让唐浩坐过去。

唐浩笑笑，他明白什么意思，这些咨询方法他都试过，所以他没动。

“你给我讲过的内容已经讲过了吧？”萧娜看到他的表情，“没关系，每次讲出来都不一定一样，能讲出来总是好的。”

唐浩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你是想让我对刚刚的自己说点什么吧？”

萧娜笑笑：“都可以。”

唐浩就盯着刚刚的位置，淡绿色的沙发有些皱。突然，他仿佛看到了刚刚那个无助愤怒的自己，一瞬间他竟想起来抱抱他，接着他打消念头。继续盯着那个位置，那个地方有影子，是刚刚的自己。

“孩子，那天你打坏的泡菜，是你妈好不容易才做好的，也是专门给你做的，”唐浩耳边出现幻觉了？心里居然听到父亲的声音，泪水夺眶而出，他靠到椅背上，“孩子，是爸不好，爸后来听你妹说了，一直想给你解释，可是每次你都躲着爸，爸很伤心。还有，爸每次看到你都从心里觉得甜，所以笑着迎你。结果刚看到那坛菜就来气了，出手打了你，那也是我第一次打你。对不起，孩子，让你受委屈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记得。原谅爸行吗？”

唐浩使劲摇头，瞪向萧娜，他想知道萧娜做了什么。萧娜一如往昔，没有变化，安安静静地呆着，这也是他最讨厌的那种风轻云淡、置身事外的安静。

“孩子你知道吗？你被打第二天中午爸才知道，爸立即去了学校要求学校处理，学校后来也处理了，我就觉得这事过去了。你还经常说妹妹是家里的宝，你是家里的草。儿子，你一直都很重要，一直都在爸心里。爸就算走了，也一直希望你好。儿子，好好生活！”

唐浩站起来抓住萧娜的双臂使劲摇晃：“快说！你用了什么法！你是不是控制了我！”

“我没有那个本领，你自己也没到那个程度。所有这些都是你自己能接受了，才会出现的。我只是在这里陪着你而已。你找到真相了？”

“胡说！你肯定用了什么特别的办法，要不我爸的声音为什么会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唐浩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那都是你自己的觉察。和我无关，我只说了一个引导语而已。你已经把我抓疼了。”萧娜看看唐浩，眼神中传达过去的是关切。

唐浩松开手，瘫坐回沙发。难道当年真的是那样？

“还有5分钟了，又是5分钟？你回去问问你母亲，现实检验一下吧，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你刚来说的冷，是因为季节变化，我感觉不止于此。今天回去记得和妈妈聊聊当年的生活吧。”

唐浩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离开咨询室，在外边客厅木桌旁呆坐着不肯走。

“嘿！唐大哥！你中邪了！”方凌递过来一杯刚刚泡好的龙井，洁白如玉的瓷碗中，嫩叶犹如雀舌，还透出阵阵幽香。

唐浩看到方凌才回过神来。

“你们都有保密协议的对吧？”

方凌觉得奇怪：“当然！你们是咨询到什么重大事件了吗？”

萧娜从咨询室出来刚刚听到，为什么两件不太大的事，唐浩感觉那么严重呢？

“买回来了！”一个深秋时节还一身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客厅里，大约20岁左右，就是瘦，只剩骨头的感觉，气色倒是真好，红润的脸蛋，眉目如黛，给人娇小玲珑之感。

“大家都在呀，那就一起吃午饭吧，今天买咖喱牛肉饭居然得排队！”声音很好听，是这里的前台。

“我来了，都快饿得直不起腰了，幸好瑞云救星来到！哈哈……”方凌跑过去翻看刚买的饭菜。

“萧老师，告辞。”唐浩笑笑起身。

萧娜点点头，送他到门口，等他走远才关了门。空中的云变化真多，飘在那里，一会像固定住了，一会又不见了踪影。唐浩的咨询感觉总是不够踏实，他走得并不快，却每一步都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