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枫没有强调自己是什么领地领主,因为没有必要。

正常情况下，普通兽人更倾向于相信具有“族长”“首领”“领主”这些称呼的陌生人，但是铁山部落明显更熟悉鹤老的名字,更相信与他们有过交易的鹤老。

走在前面的放哨人搀扶着岩裕，昏过去的小狐狸也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放哨人一边走在前面，一边用沙哑虚弱的声音低低讲述着铁山部落在严寒季后发生的一切，又忍不住回头，借着火把的光看向二人背上的猎物。

几头野狼的四肢都耷拉着，失去活力的利爪与獠牙上满是血污，冰雪融化混着血水滴答答落下。

放哨人咽了下口水，努力收回目光，“我们,我们现在每天都有尝试狩猎,但是收获非常少……”

背上就要堆积成山的宁枫与司南跟在后面走的闲庭信步,听着絮絮叨叨没什么条理的话，宁枫只点头，没搭话。

他虽要帮铁山部落度过难关,但他也不能一人劳累养活这一百多人,所以，还是要通过交易来将这一切变得合理。

放哨人也不介意宁枫与司南的沉默,毕竟在他的认知中，铁山部落的未来都要仰仗鹤老他们的支援,这种大事当然是要和族长商讨。

宁枫步履从容的走在山体内的岩洞通道，身侧的岩壁上一道道磨损的痕迹非常明显,看来铁山部落的人真的在这里生活了许久。

这些通道大差不差，起码都足够三四个人并肩而行，高度也在两米五左右,足够铁山部落日常来回搬运东西。

化身白狼估摸着勉强可以通过，就是刚刚好的空间，行动起来会很别扭。

总结来说，这里不适合用兽形

路上其实也经过了一些较为宽敞的宽大洞穴，空间挺大，看痕迹从前也有兽人在这生活，但是岩壁上的火把都没点燃，应该是暂时废弃了。

放哨人脚步不停，自四通八达的通道里目标明确的选了一条路，继续往里山体深处走，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安静的通道内，似乎带着回音。

片刻后，宁枫忽然停住了脚步。

放哨人又往前走了一会，才意识到身后两人没有跟上来，表情茫然，“怎么了？”

宁枫没说话。

因为没过几秒，岩洞通道的深处就从细微的声响变成了凌乱的脚步声，还在快速靠近。

双方自然在这个相对狭窄的通道里正面相遇，还都举着火把，把彼此的模样都照的透亮。

“哥！”岩裕看到了为首那人高大瘦削的身影，即使浑身再累再痛，还是硬撑着跑过去。

走在最前面的岩羿的身上背着弓弩与填满的箭篓，左手捏着腰侧锃亮森寒的长刀刀柄，身上的兽皮护着要害，武装齐全。

这些日子的变故在不知不觉的改变着他，黝黑的脸上映着火光莫名显得阴郁疲惫，即使他才二十岁。

看到岩裕，岩羿的脸皮微微一颤，暗沉的眼底乍然升起微光，他连

忙走过来扶着岩裕颤抖的手臂。

“你……回来就好。”岩羿的声音沙哑干涩。

宁枫和司南站在后面有段距离，一声不吭。

昏暗的岩道里，放哨人手里的火把光亮被他自己的身体遮挡了大半，二人半身都隐没在阴影里，倒也不显眼。

跟在岩羿身后的人足有八个，其中一人握着火把从后面主动走上前。

那人先好奇的看了看放哨人，看表情明显认识。

放哨人先是微愣，然后想起了什么正要说话，对方的视线已经本能的看向放哨人身后，隐约见两个人影，立刻抬起了手里的长刀。

“——族长！你看！”

宁枫眉头微挑，司南已经默不作声站到了他身侧前方，右手握住了岩裕的那柄长刀。

因为被宁枫握了下手臂，司南手腕微动，原本要直指对方的刀锋微微错开，最后以防护的姿态横挡在宁枫身前。

双方都亮出了武器，除了宁枫与岩羿。

正常放哨的其实是三人一队，在隐约听到岩洞通道传来的声响以及感受到那种不熟悉的气息后，他们就立刻派出一人回去通知，另外两人准备抵挡。

但，幸存回来的岩裕与带来好消息的宁枫，都让放哨人太过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

“等等！”放哨人赶紧按住同伴握刀的手，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头看着岩羿，“族长！他们不是入侵者。”

有备而来的岩羿自然看到了宁枫，但他从始至终都没动，他有自己的考量。

通过站位来看，这两个外来者的主从关系非常明显。

身披纯白兽皮的青年明显是话事人，有些发灰的地方浮于兽皮衣表面，可以看出是刚擦上的污迹，显然青年之前的生活条件非常整洁，而且青年的皮肤很白，没有一丝风霜摧残的痕迹，像是养尊处优的大部落上等人。

岩羿险些因为青年那张清俊白皙的面容以及过分精致的外表而心生轻视，直到他们对上视线。

某一瞬间，岩羿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年前，回到那次他跟随父亲有幸参加的巨象领地的庆典上，岩羿曾远远看到了巨象领主，那种沉静平和仿佛没有一丝偏见的目光，在这一刻穿过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岩羿猛然回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那段记忆。

但是他的思维方式与族人一样，紧跟着就怀疑起宁枫二人是不是来自巨象领地。

岩羿的心情就更为复杂了，绝望、嫉恨、埋怨以及一丝不该存在的希望。

岩羿握着长刀的手黑而粗糙，一看就是做惯了苦活，指腹摩挲了两下刀柄，思量着什么。与其他一直生活在秩序部族而异常天真的兽人相比，岩羿的目光已经算得上凶恶了。

岩裕很了解自己的哥哥，立刻解释起来，“哥，他们是鹤老的族人，叔叔没有回来也是遇到了鹤老，他们救了我们。”

“……谢谢你们，救了我的族人，”骤然接收到大量信息，岩羿粗黑的眉头动了动，黝

黑浑浊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宁枫。

鹤老，原来是鹤老的人啊……

岩羿干涩破皮的嘴唇颤了一下，“然后，远道而来的朋友，欢迎你们。”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融

这里的情况，比宁枫想象的还要糟糕

洞穴就是铁山部落兽人的房子，从前的一切井然有序，每一家都分开住着不同的洞穴。

但是现在大多荒废了，活下来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每顿都吃一样的东西，或者一起饿着。

宁枫跟着岩羿一行人走向众人聚集的洞穴，听岩羿说，这本来相当于他们的集市。

路上遇到了其他岗哨的兽人，岩羿解释两句，众人便解除了警戒状态，有兽人脚步更快的向前跑去报信。

等到宁枫走入宽阔高大的洞穴，只见岩壁上稀疏的嵌着几个火盆，中央燃烧着火堆，极为安静的人群远远看去泛着死气，完全没有宁枫设想中的大型部落模样，甚至隐隐还有难闻的气味。

再有秩序的人面对绝望，也会渐渐服从于本能，趋近于野兽，起码这里的人还保留着身为人的底线，没有完全被兽性驱使。

但宁枫看着那些瘦弱不堪的兽人们，眉心还是微微皱起。

解除了入侵警戒，年纪不大的幼崽还是被人群围在最深处，其他人大多变回了兽形蜷缩着，也有一部分人横七竖八的瘫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长刀或长枪。

很明显，这些人刚刚在用全部的气力防御入侵者，发现虚惊一场，又瘫软了下去。

人数的确很多，但都骨瘦嶙峋，大部分人或兽都没什么精神的趴着，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简直像是一大片干瘪的尸体，看上去能让人头皮发麻。

也有人转过头用浑浊死寂的眼睛看着宁枫与司南，其实，大多是在看他们背上的野狼尸体。

那可是肉啊

岩裕被抱着前往其他的小山洞处理伤口，而岩羿带着宁枫他们走到唯一一块破旧兽皮铺开的地方，是个角落，但这里有个单独的小火堆。

稍微软一点的皮都被兽人们煮烂吃了，这块兽皮还留到现在只是因为太硬了，不知道压箱底了多久，根本煮不烂也咬不动。

“坐，我们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岩羿疲惫的坐下，如果是几天前他大概还会有什么羞耻尴尬，但是现在，食物，活着，是最重要的。

“鹤老有什么安排，只要是食物，换多少矿我们都可以接受，铁器也行。”

岩羿已经决定脱离巨象领地，那么那些储存的武器与矿石都可以拿去换食物，全换了都行。

宁枫屈膝坐下，他的嗅觉非常灵敏，视线撇过被人群拥簇的幼崽那，又很快收回。

“猎物先处理了。”宁枫一点不耽搁直接开口，他怕再晚一点就要有人饿死了。

想到这些人看着就虚弱万分的体质，宁枫看向司南，又撇了眼背包，那里有三颗白果，这个情况完全可以切下一点。

司南心领神会，他把两个装着东西的藤筐放在宁枫身边，然后非常轻松的拖着五头狼的爪子。

条件都不谈就分给他们食物！

岩羿心中对宁枫的好感顿时上长了一节，当即点了几个人跟着司南去一边帮忙。

死寂的人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传一个，渐渐低声私语起来。

对于百人的部落来说，这些不太壮的野狼肉没法让他们都吃饱，但起码可以切小块煮成汤，起码每个人都可以吃到些，之前岩羿父子狩猎到的肉都是幼崽才可以吃，所以这些野狼已经是其他兽人们近一个月来第一次沾到油水了。

要知道，矿洞里陪着他们几代人挖矿的老鼠都被抓来吃绝了，兽皮树皮也都切块碾碎填入肚子，饿急了，没什么是不能吃的。

“现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宁枫看着皮肤黝黑也很消瘦的岩羿，见他咽了咽口水点头，宁枫开门见山，“你们部落还有多少人？”

“……一百零三人，包括我。”岩羿高大但消瘦的身形有些佝偻，他微微低头，杂乱的头发可见他的生活状态并不好，也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宁枫眉头一跳，他记得岩岗说他们出发前铁山部落还有一百三十七人。

这些日子，死亡了三十四人吗？

宁枫没急着确认交易的事，因为他来的目的是帮助这些人狩猎，交易是其次。

但是，宁枫忽然问了个看似奇怪的问题，“死去的兽人呢？”

看着岩羿有些僵硬住的身形，听着远处司南用长刀给猎物剥皮的声音，宁枫面不改色拿起一块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看着火舌燎过树枝，继续开口，“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