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岩岗那一队的六人,这段时间，我们实际死亡二十八人。”岩羿深深呼吸，脸皮抽了抽,他没想到宁枫上来就问这么尖锐的问题。

不过想也知道,宁枫应该不是想听什么煽情的话，岩裕声音艰涩，尽量用最客观的词语说出他们的情况,“尸体,为了避免疫病,我们都用炼炉,烧了。”

宁枫似乎只是随便问问，平淡点头，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洞穴内，其实也有几个兽人好奇的看着宁枫，消息的迅速传播让他们都知道了这是鹤老的部落来人了,但是更多人都围在司南那边,因为他们实在是饿的受不了了。

这么一会，宁枫的鼻子基本适应了洞穴中沉闷的气息,但他依旧能闻到一种怪异的气味，很淡，可就是一直刺激着宁枫的神经。

忽然,宁枫抬手掀开遮挡在藤筐上方的盖子,翻了翻带来的东西。

一路上，二人主要消耗的大多是注射营养液,吃进肚子的东西并不多，都是司南为了改善伙食主动做熟了宁枫才会吃上一点，所以他们带来的肉干、果干、坚果之类的东西还剩下不少。

岩羿自然也看到了那些食物,浑浊的眼神中带了些热切与期盼，他觉得这或许是在展示鹤老的部落有食物可以交易，倒是没不切实际的觉得这些也是给他们的。

只是，岩羿初步判断，这个青年的日常生活应该非常安逸，似乎没想过饿急了的人会不会抢他的东西。

至于，会不会是有实力不怕抢？

岩羿看了看皮肤白皙的青年，从他清俊的连落到那双连茧子都没有的手。

但凡干过一点活，都不可能是这种模样。

鹤老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谈交易？

岩羿倒不是鄙视，毕竟在此之前，他自己就是除了跟着父亲打铁以外几乎什么都不干，他只是担心，万一这人没撑过暴风雪呢？

他们铁山部落的人岂不就等不来救命粮了。

如果说有保镖……岩羿的目光撇向那边处理猎物的男人，的确身形高大，但脸色更是病态的苍白，没有疤痕皮肤也不够粗糙，看样子也不像什么勇士。

但与气质温和的青年不同，那个男人给猎物剥皮的动作异常的利落凶悍，混着冰碴的狼血溅在眼皮都面不改色，那双冰蓝眼神仿佛是被严寒季彻底冰冻的湖泊，瑰丽又森寒。

岩羿在岩壁通道里曾与持刀的司南对视过一眼，脊背瞬间泛起的寒意简直比孤身面对暴风雪还要可怖。

宁枫的目光掠过被兽人们围在最里侧的地方，开口打断了岩羿的思绪，“我想见见你们的幼崽，给他们分点食物，方便吗？”

“！”岩羿明显一怔，眼瞳震颤着，他好像明白鹤老为什么会让青年来了。

或许，只有不用为了活下去而绞尽脑汁的人，才能从心底里具有同情心这种东西吧。

岩羿招手叫来两个坐在不远处的兽人去传话，很快近百人的兽人群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变的喧闹

起来。

很快，二十一个幼崽就在各自家人们的陪伴下走过横七竖八的拥挤人群，还算有秩序的靠近了过来。

幼崽们有大有小，因为严寒季之前大家生活的都不错，后来就算食物紧缺，这些幼崽也被照顾的很好，可以清晰看出年龄大概在一岁到十二岁之间。

宁枫看着靠近的兽人们，微微眯眼，青绿色的眼眸闪动，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这第一个幼崽招了招手。

或许是好看的人总会获得更多的初始好感，一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小娃娃裹着布衣，挣脱了母亲的怀抱，有点脚步不利索的走了过来。

五颗泛着浅黄色的糖块在火堆的映照下泛着可口的光泽，加入了蜂蜜腌制的各色果干和深紫色的熏肉片一起被宁枫拿了出来。

小娃娃的小手拿不下，还是她的母亲跟着蹲跪下来，这位母亲应该整理过自己，布衣虽然脏了些，看起来还算得体。

大家都蓬头垢面的时候，狼狈一些也没什么，毕竟活着都成问题了，谁还在意干净漂亮。

但宁枫的出现仿佛激活了铁山部落的记忆，兽人们都想到了之前的生活，秩序，整洁，平和，富裕。

食不果腹的日子明明才五十多天，从前的生活记忆却恍若隔世。

有了对比，就算再没力气，兽人们也免不了在与宁枫近距离接触时对自己的模样有些在意。

但是干枯蓬松的头发和蜡黄干瘦的体态都表现出这位母亲的虚弱，她用手臂揽着比自己健康许多的孩子，免得孩子冒犯到这位外族的贵客，然后伸出满是疤痕的枯瘦双手，捧着来之不易的食物，口中忙不迭的道谢，那声音沙哑又带着哽咽。

“感谢您……”

宁枫只是认真的看了看她，和那个看着自己笑的幼崽，“不用谢。”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逐个给幼崽们发放了食物，藤筐内的东西顿时减少了一大半。

在这个过程中，宁枫近距离的观察了每一个幼崽，以及陪着幼崽们的那些亲眷。

司南那边也处理好了猎物，只是没有及时放血，肉的腥味经过铁锅的炖煮随着蒸腾的热汤浮沫飘散出来。

对于铁山部落的人来说，这是肉食的香气，可宁枫来说就是单纯的腥味。

眉头不自觉皱紧，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宁枫看向刚安抚完那些幼崽父母的岩羿，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有没有单独的洞穴，我们连续赶路好几天，需要休息。”

“？”岩羿原本以为终于可以谈一谈交易的事了，谁知道这人竟然要休息。

……行吧，毕竟他们也带来了食物，睡一觉再谈也行。

“有，跟我来。”岩羿深吸一口气，他们这别的不多，山体内的洞窟多的是。

在意识到巨象领地的人今年迟到后，岩羿的父亲当机立断把铁山部落的兽人们都聚集在集市洞窟，清点了剩余的物资。

这里连接着四通八达的岩壁通道，宛如一片叶子的

脉络，连接着一个个小些的洞穴，从前也是每一户兽人的家。

岩羿带着二人穿过通道，来到集市最近的一个洞穴。

宁枫触摸着冰凉的岩壁，还有泥墙，很明显这个洞穴的入口过于“宽敞”，被兽人们用碎石和泥修整成规律的形状，然后安装了泛着灰白色的铁门。

向深处看，阴影里的门户似乎都是这样，看起来还很规整，就是隐隐有刺骨的寒风吹过身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看起来十分萧条。

推开门，刺骨凉意席卷，岩羿用手里的火把点燃了屋内嵌在墙壁的两个火盆，明亮的火光映照在宁枫的眼底，也照亮了这个房间。

墙壁似乎经过更规整的打磨，可以看到漂亮的岩石切面，脚下也很平整。

意外的是，这里有床，也可以说是金属焊接出来的架子，四条腿一块板，椅子的高度还算舒适。

司南不合时宜的想起，人类地下基地也会给有工作的普通人分配单人间，凭良心说，那个单人间的空间没铁山部落的这个洞穴大，单人床同样是铁架子，除了多一个床垫，也没眼前的床宽。

而且同样没有窗户，没有太阳。

想来，从前司南觉得安稳的日子，实际上还不如兽人。

再仔细看看，床的形状很规则，棱角打磨的圆润，铁板也不是实的，而是交替的密集的网状，不会特别硬。

如果所有兽人都睡这样的床，只能说明这是铁山部落自己制造的，而且技术非常熟练。

也有一些铁架镶嵌在岩壁，和古树洞穴里大家送给宁枫的木架作用一样，放着些空了的瓦罐，一点残留物都没有，看不出以前装着什么，角落里也放着几个打开的木箱，躺着的工具一看就是开矿的，有些积灰。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规则的形状，几个瓦罐宛如一个模子做出来的，还有花纹，木箱子也很平整，摸上去甚至平滑，工具更是有基本相同的款式标准。

宁枫可以看出，这里和生活水准与古树下形状不一的纯手工制作有着明显的区别，包括那些兽人身上穿着的衣服。

兽皮在这似乎只被充当成保暖衣物以及狩猎防具，日常基本都穿着麻布衣。

跟在岩羿身后的兽人恭敬的低着头，将编织细密的纯毛毯铺在床上，以及一床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深绿色被子。

虽然谈不上非常舒适，但比刚刚光秃秃的样子好多了。

兽人们只是把能吃的都吃了，日常用品都拿到了集市，其他的东西都没有动，毕竟在铁山部落兽人们看来，熬过去他们就能恢复从前的生活。

“……环境简陋，抱歉。”岩羿抿着干涩的唇，他看着这个屋子就想到了从前和平温馨的日子，心情忽然沉重了下来，用力闭了闭眼。

努力控制着嗓音不要出现异样，岩羿他深吸一口气，“另一个洞穴就在隔壁。”

司南刚把两个藤筐和背包放下，听到这话，高大的背影微微一僵，他第一次开口，低沉的声音非常果断，“不用，我们

住一起。”

如果岩羿不提，司南根本没想过要分开住。

怎么能分开，万一这里不安全呢？

说着，司南偷看了宁枫一眼，心里默念，自己睡地上也行。

岩羿刚想说，那换个更大的洞穴吧，宁枫就直接拍板，“嗯，我们住这就好，你去忙吧。”

“……行，好好休息。”敏锐的察觉到宁枫的情绪有些变化，岩羿心中疑惑但也没有多留。

他给了个眼色，兽人麻利的把另一床被子和编织毛毯也放在床上，然后一起退了出去。

如果说初见时的青年温和的像是暖阳，那现在就像是变了天的阴霾。

司南站在门边看着脚步离去，敏锐的感知让他可以分辨出周围没人守着，这才关好铁门，快步走到坐在床边的宁枫面前蹲下。

“白白，这里哪里不对吗？”

司南身为人类基地的A级探索者，基本素养还是有的，更何况他还格外关注宁枫。

只是司南认真观察了，也没发现那些帮忙处理烹煮猎物的兽人们哪里不对，甚至很有礼貌，即使他们饿得皮包骨也没有抛弃人类的道德底线争抢。

可宁枫第一次对陌生兽人表现的不那么友善，抬手抚着额头，指节用力到发白，“你闻到了吗，那种难闻的味道。”

集市入口的气味很淡，越往里走气味越浓郁。

司南眉头颤动，冰蓝眼眸认真的看着宁枫的神情，点了头，他以为那只是因为环境艰苦所以产生的卫生问题，并没在意。

宁枫的眼眸变得暗沉，他非常相信自己的感知，但刚刚那一瞬，他竟然在希望这只是错觉。

“那种气味怎么了？”意识到宁枫情绪非常不对，司南微凉的手掌握紧宁枫的手，掌心传递者彼此的体温。

宁枫深吸一口气，清亮的声音变的干涩，“在我的记忆里，同类相食的兽人，就会散发出那样的气味。”

那是从血肉里溢出的腐味，又或是灵魂，因为根本洗不掉，也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消散，直到死亡、腐烂。

司南的眼瞳微微凝缩，他并不是傻子，甚至因为被当作牲畜的那段记忆对人性有着更消极的理解。

所以刚刚那些人，吃人？

宁枫拉住了就要起身司南，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微微摇头，“不是他们，这种气味只在那些幼崽身上。”

刚打算把人都杀了的司南僵硬住，他依旧蹲在宁枫面前，满了半拍抬头，与那双满是认真的青绿眼眸对视，“只是幼崽？”

宁枫皱着眉心点头，他不管什么形势所迫，哪怕下一瞬就要死了，可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就是死都不能做。

兽人兽人，兽与人之间的那道线一旦逾越，就变成了兽，今天能为了活下去吃人，明天就能为了活的更好，吃更多的人。

可让宁枫匪夷所思的是，族长是干净的，那些幼崽的父母也是干净的，其他的兽人都是干净的。

只有那些幼崽，他们知道自己吃了什么吗？

宁枫敛眉沉思着，他实在看不出答案，也想不明白缘由。

司南眼神专注的看着宁枫，苍白修长的手指动作极轻的抬起，将宁枫垂落到眼前的银亮发丝拢到耳后，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好像不管宁枫说什么他都会去做，比如，把某些罪恶扼杀在源头。

他没有不忍这种情绪，也没有同类的概念，毕竟在司南心里，只有他和白白才是一起的。

嵌入岩壁的炭盆默默燃烧，偶尔发出声响，火光将光亮与温暖一起撒在这个房间。

铁门忽然被敲响了。

“两位，肉汤好了。”岩羿用木盘托着两个一样大的瓷碗，有些泛白的汤水浮着油脂，里面盛着的几乎都是肉，没什么骨头。

没别的配菜，但是他们的调料还有一些，其他兽人饿狠了自然是熟了就想吃，但是岩羿担心做的不好吃会让“娇气”的青年心情不好，便去了浮末加了料酒，然后用调料新煮了一小锅。

闻着香味，岩羿的喉结动了动，他还是很急，急着达成交易，急着让族人都能活下去，随便吃了两块熟了的肉就再次折返。

岩羿等着铁门后的回应，故作轻松的勾了勾唇，万一食物好吃，就能谈成呢。

听着声音，宁枫抬眼思量片刻，他已经彻底冷静了，对司南微微点头，“开门。”

想不明白的事就别想了，找人问问不就行了吗，比如，这个送上门的铁山部落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