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剑与孤灯

《霜剑与孤灯》

63.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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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渴了罢?我去端茶来。”她急匆匆地说道,提着裙摆进了屋,不多时就端着一壶茶出来。

“赵姑娘,你喝。”她递了杯茶过来。

愫愫低头接过,却并没有喝,将茶搁在桌上,“你方才,是怕她才匆匆离开么?”

“是。”她勉强笑了下,细声细语道,“我叫景原,是户部侍郎之女。”

“工部侍郎?景姑娘原是个世家女子,那为何落入了方怀之手里。”

景原眉头微蹙,似乎不愿提起这段往事,嗫嚅片刻还是说出了口:“是我爹爹……他想乘着方家的东风好让仕途平步青云,便将我献给了方怀之。”

她语气低落,混着陈茶的不透彻的香气,更显沉重,直叫人的心情也随之而落。

愫愫瞥见她膝上攥起的褶皱,并未再多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景原也没再继续说,顿了顿,忽然站前道:“赵姑娘,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您喝了这杯茶,就快走吧!”不等她追问,景原指了指屋檐下悬挂的铃铛。

“这里,处处都是要人命的机关。整个方家,就是一座牢笼。”

“什么意思?”她只听懂了前一句。

景原露出几分焦急,又望了眼铃铛,当下也不管她茶有没有喝完,拉起她就往外推,“来不及了,赵姑娘你快些走罢!”

离了这院子才安全!

景原在推她时脚一滑,差点摔倒。愫愫稳稳接住她,沉声道:“你不走?”

“走不出去的,我走不出去的。”她喃喃道,随后反握着愫愫的手,也不管脚腕处的疼痛,手下用力就要将人推出去。

愫愫走到门边猛一推门,才发觉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忽然间天地一震,院外草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霎那间天旋地转,目光只能捕捉到瓦片衰落的残影。屋檐下的铃铛摇荡得清脆直响,一声一声仿佛催命。

“赵姑娘!”身侧传来一声惊呼。

眼看着一块瓦片砸下来,愫愫一把拽住她的衣服将人拉进怀里,退到院里的水缸之后。灰尘弥漫,愫愫微微眯着眼,用袖子蒙住怀里人的眼睛。

景原窝在她怀里,身体抖若筛糠。

“没事了。”愫愫察觉到她的害怕,拍拍她的肩膀,正要放下衣袖,却被她又重新攥住,抬头可怜兮兮问:“真,真的无事了?”

“嗯。”

她这才敢放下她的衣袖,惊魂未定的目光四处打量。

“是机关?”

“机关没有这么大能耐,是地动。”愫愫掸掸衣服上的灰,望见了院子外那棵熟悉的香樟树。

那里是她初次进方家时候霍琰住的地方。两处竟然相隔得如此之近,是否能印证霍琰对这女子并非全无情意?

地动已经停了,只有铃铛余音久久不绝。

愫愫一扬剑,剑刃瞬间割下了铃铛。她一伸手,将铃铛抓住在手心摊开。铃铛只有半个手掌大,为黄铜所制,许是挂得不久,表面除了蛇样的纹饰,还留着浇筑的痕迹。

这是上辈子霍家的家徽,含义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割下铃铛才能破开阵眼。

愫愫兴致缺缺地来回翻看了下,就将它放回石桌上去了。

难道机关不在这里?

她正想着,地面下隐约传出咔嚓一声,像是什么停止了。

“嗤,家训忘了,霍家的老本行,他倒是没忘。”也难怪这府邸上下用的都是轻木,原是这个缘故。

景原不解其意,睁大眸子似懂非懂。

“无事,雕虫小技罢了。”

她讷讷如蚊:“史书记载都城上次地动,还是在百年前。前几次都是天有异象,这次地动为何如此突然?”她压低声,“听人说地动乃是国不宁的征兆,难道是……”

愫愫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放宽心,地动与刮风下雨没什么不同,不是什么异象。”正史里往往将天灾与朝政连在一起,实际上这些大大小小的地动野史里记载得更多,并无恒律可循。朝政清明时一样地动,只不过百姓死得少些。

景原目光呆着,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

“你这院子可住得下两人?我得好生睡一觉,明日再同他周旋。”

“有的。”景原说着,指了指手边那间厢房,“那间就是。”

愫愫摆摆手,推门进去倒头就睡。

那不管不顾的姿态,着实让外头一众窥视的人绕晕了头。

不是,这地动方才过去,她竟然还有心思睡觉?守卫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如实禀报方怀之。

后者沉思许久,只叫人备好饭菜,却什么都没有说。

愫愫说的没有错,这场地动的确不足为惧,不过那也是只于都城而言,都城以北的几座城池却几乎被地动夷为平地。

紧报传来到都城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鸡鸣时分。消息传到宫里,却无人敢将这封信往皇帝面前呈递。

谁都知道,这个曾经睥睨天下的帝王,已经到了日薄西山之时。但如今三州灾情危机,却也不能不报。

太监们一个个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只能找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进去禀明此事。

荀辜进宫之前心里就隐隐约约觉着不是好事,一听竟是要他进去试皇帝的命,顿时心生退缩之意。要是将皇帝气死在榻上,他以后定是朝官眼里的箭靶子。功名利禄,富贵显荣,哪还有他的份。何况他如今虽然是名义上的丞相,但谁都明白如今朝堂的话事人是方怀之。此事说来说去,还是他进去最为妥当。

荀辜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急得围着殿门外的石雕转了无数个来回,终于在鸡鸣三声时看到了远处提灯而来的身影。

他顿时如蒙大赦。拎着官袍小跑到方怀之面前,擦擦额角的汗。

“大人您可算来了,都等着您定夺呢。”

方怀之淡淡瞥他一眼,从殿门外跪着的太监手里接过信,推门而入。

寝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日。萧寅毒发卧榻不起之后,便下旨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每日能进来的只有把脉的太医和换蜡烛的宫女。

宫女们都心觉古怪。以前皇帝安寝时特令她们打帘。一旦有半丝光透入殿中便要砍她们的头。可是现如今却全然反了,竟不许夜里寝殿中出现了一丝影子。

夜里又不比白天,哪能没有影子?只能续着无数的灯烛日夜不熄。往时东海还是大诏国土,每逢岁末还会上贡些夜明珠来用以照明,只是自从前些年大周入侵之后,这些夜明珠便用一颗少一颗了。现存的几颗,当年尽数赐给了方家。

霍琰目光从殿顶收回,停在萧寅床前。

“陛下。”他拱了拱手,却是连跪下都免了。

萧寅动了动污浊的眼睛,喉咙里传出嗬嗬的吸气声。像是生绣的锯子拉扯木头,沉闷又透着一股紧绷的惧意。

“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

萧寅目光直直望着殿顶,忽而叹息,“朕以为……已到日出了。”

霍琰不置可否,火光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看不清神色。看着这张脸,萧寅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似乎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半分乞求和谦卑。

他这辈子算计了无数人,却唯独看不懂他。身边的臣子不论是忠还是奸,他为了巩固皇权或多或少都会设计利用其弱点制衡。只有方怀之,他找不到任何弱点。待他察觉,已再难撼动他的地位。

萧寅闭上眼,过去的一切都在脑海中显现出来。冥冥之中似乎有人下了一盘巨大的棋,他亦是棋上一子。

过了会儿,他睁开眼,“他们方才在外……吵的什么?”

“昨日傍晚地动,陛下或有察觉。安州并州江州三地死伤无数。如今他们在外候着,等着陛下的旨意。”

萧寅咳嗽几声,“这等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进来禀报?”

点点鲜红落于丝衾,烛火摇映,深红如朱砂。

霍琰低首不语。

“他们是怕把朕气死,才不敢踏进门槛吧!咳咳!”他胸脯剧烈起伏,猛然咳嗽几声。

丝衾上的朱砂烧得更艳了。

霍琰缓声道:“陛下息怒,此难按理当由户部赈灾,由臣禀告陛下最为妥当。”

萧寅浑身气力仿佛用光了似的,极为艰难地抬起眼皮,“朕倒是不知,你……何时同这些人关系如此之好了。”

纵使时日无多,他仍旧怀疑着身边人。

霍琰唇畔划过一丝嘲讽,不露神色道:“不论关系亲疏,不过是为陛下和大诏做事罢了。”

萧寅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内一片沉寂。

快要燃尽了的火烛剥剥响着,烛芯弯着淌进烛液里,慢慢淹没了火光,于是虚黑的影子趁虚而入,抢占了原本那光亮的所在地。

不知躺了多久,萧寅终于睁开眼。

“朕这辈子……相信的人屈指可数,你方怀之,算得上一个。”他咳嗽不停,许久才止住,“朕,朕今日要,要将身后事告诉你。你,你切勿负了,朕的期望。”

“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

萧寅紧紧攥着衾被,用力抬起羸弱的身板,眼睛如将死之鱼鼓了出来,“朕,朕要告,告诉你,遗诏在朕枕下,你定要好好辅佐朕的孩子,勿,勿要他受了苦……你,你可知?”

“臣万死不辞。”

“朕,朕……”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凭空伸出的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呼吸,低低的声音如从地狱而来,“陛下且安心去吧,至于旁的,便不劳您再费心了……”

火烛灭了。

霍琰站起身,从他枕下抽出遗旨,不紧不慢走到殿门边,才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假面。

他俯视着殿外乌泱泱一众朝官,语气沉痛。

“陛下,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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