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窟

《食人魔窟》

第2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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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华龙已经被囚禁了好长时间了,冬季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寒风借着黑暗毫无顾忌地鸣叫着扑向人们。漫长的夜,终于在难熬的等待中迎来了黎明。

天刚亮,仲马城围墙里的房顶上,树上和空地上不时传来麻雀不厌其烦的唧唧喳喳的叫声,在这些此起彼伏,又十分刺耳的叫声里,偶尔也能听到几声鸟儿的婉转的歌唱。

华龙一夜没睡好,身上的红斑点一个挨一个,不用说,那是被那些乘虚而入的跳蚤和虱子叮咬的,这种无法改变的现状已经延续了好多天,以至于每时每刻他都会觉得身体的每处皮肤都痛痒得让他难受,难以预料到的处境更让他感到有一种吉凶未卜的焦虑。好在同牢房的人都把他视作兄弟一般,并且慢慢地对他尊敬起来,有的叫他华龙,有的喊他大龙,有的亲切地称他兄弟。华龙自然也拿出真心关爱着身边每一个与他相同命运的人,有时给他们讲一些故事,有时给他们讲一些时事,有时给他们讲一些中国的现状和中国的未来。当然,讲这些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既能让人们接受得了,又让他们看不出他是有意在感染他们。无形中,他们身上那种对现状极其不满的情绪,在交流中,形成一种一致的,对战争和侵略者的痛恨,这些潜移默化中的变化,使得华龙欣慰地感到这些受苦受难的无辜的汉子,无疑将是毁灭这座死亡之城的勇士。当然,一般情况下,华龙还是耐心地倾听他们讲述各自的不幸经历——自己的痛苦和对中国未来的关注。华龙觉得,虽然他们如今都被日本鬼子关在这钢墙铁壁般的牢笼里,勿庸置疑,苦痛已经转变成一种伟力,他们将是最终的胜利者。

豺狼的慈悲并不代表善意。死亡之城的暴戾者虽然为他们准备了大米、白面、酒肉,但是,那种失去尊严,没有自由的现状,仍然使得他们心头时时产生出一种被强奸、被任意宰割的感觉。国难当头,复巢之下岂有完卵的话更成了他们嘴边的话,只是憋闷在心底的怨恨没有找到发泄的机会而已,假如这时有人振臂一呼,所有的人肯定会舍生忘死地一齐响应,华龙完全相信这一点,相信他们对中华民族的忠诚和爱戴。华龙用手挠了挠后背那片被跳蚤咬得难受的肌肤,望着人们仍在思索。日本人唱的是东亚共荣,日中亲善的高调,行得是烧杀抢掠,赶尽杀绝的路子,现在,连最普通的中国人都看清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可见正义和非正义之间,善与恶之间永远是水火不相容的,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人心是征服不了的。令他不解的是,在这里,仲马企图用生活的优越来麻痹人们,用残暴来征服人们,一定是别有用心,那么,仲马之流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呢——华龙苦思冥想也猜不透敌人的用意。偏偏在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是开锁的动静。吱扭,牢门打开了,李耀祖的头从门缝伸了进来,脸上装出一副笑容,对着华龙说道:“表弟,你出来一下。”

华龙看到李耀祖若无其事中透着诡秘的神情,心想:我正等着你呢。走出牢房,穿过士兵的视线,不一会儿,便在一处房子的门前停下来,像是有准备似的,李耀祖推开门便把华龙让了进去。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用说,这是刻意为他们俩人谈话创造出的环境。李耀祖首先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指着身边的另一把椅子对华龙说:“表弟,坐,坐呀。”

华龙猜不透李耀祖叫他来做什么,那种掺杂着戒备、渴望、急切的复杂心境使他的心跳加速,他说不出此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里变化。是对面前的人寄托了希望,是要在较量的过程中认清面前人的面孔,还是企图从面前人的身上得到如同李可秀那样至纯的帮助?直觉告诉他,李耀祖是一个又狠、又坏、又没有民族同情心的小人,他的背叛祖国,用认贼作父的行径换取自身的利益,这使得华龙感到厌恶。那么,为什么还要对这种人抱有幻想呢?华龙深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不安,他不敢再想下去,如果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在前行中使得自己迷失了方向。想到这里,华龙的心绪又变得如以前一样平静——这种在鬼子面前低头哈腰,甘心做奴才的人,怎能指望他会伸出援手呢。

“表弟,你怎么能自投罗网,进来了你还想出去吗?”李耀祖的话自然而关切,任谁听了都会感动的痛哭流涕。“日本军队在南京一下子杀了三十多万贫困的老百姓,咱这东三省也成了日本人的屠宰场,而这仲马城则更是食人魔窟、死亡之城,狗日的东洋人不会让一个人从这里活着出去的,你真傻呀,为什么非要到这鬼门关里来消遣。我把你叫到这里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怎么能把你救出去。”

李耀祖刻意的关怀的确会使同样境遇的人产生幻想,但是,华龙毕竟是华龙,他的对敌斗争的阅历使他果断地排除了幻想——这种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华龙只是耐心地听着,认真地从对方的脸上捕捉着一切的变化。

见华龙没有表态,李耀祖脸上的表情现出了一丝的失望。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幻想,嘴里左一句千刀万剐的小鬼子,右一句没有人性的东洋强盗,华龙只是装作如坠雾里般地听着,一个字也不回应。李耀祖这一骂如同开了闸的堤一样,没完没了地把日本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像有天大的冤屈,非要把他的干爹碾成肉酱才解恨。

华龙安稳地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说话,心里的很多问题在这一刻都得出了结论,但他还是耐心地在听,他倒是要看看李耀祖能表演出什么彩来。

起初,李耀祖还滔滔不绝地数说日本鬼子的罪恶行径,后来,见华龙用看耍猴似的目光盯着他,这才闭上嘴。但他不死心,叹了口气,看华龙还是没有反应,突然把头伸向华龙,神秘兮兮地对华龙说:“你知道吗,这仲马城里关的基本上都是反日抗日的好汉,其中有很多的,他们不会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等死,迟早会有行动的。”

华龙清楚,李耀祖的这些话是千真万确的,但从他嘴里出来的却是一种猜测,从他毫不顾忌的话语里,什么国家的存亡,驱逐日寇,无非是想弄出他此行的目的,或是取得他的信任,最终一举破获仲马城的所有。

华龙的两只眼睛紧紧地盯住对方,依旧默不作声。李耀祖有点儿沉不住气了,脸上的气色非常难看。他清楚地意识到,第一个回合已经彻底地败在了华龙的手下,可是,他不甘心,他要继续和华龙斗下去。“难道你愿意放弃自由的生活,在这里待下去,一直等到死神来到你的面前?”

出乎意料,华龙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并伴着一种恐慌,抓住李耀祖的手,急切地说道:“表哥,我已经感到死神已经来到我的面前,我不想死,你会帮我忙的,是吧?”

看到华龙的变化,李耀祖很得意,他认为死对任何人都是一个严峻的考验,而在这种死与生的关头没有一个人是胜利者。当然,这里也包括那些坚定的人,于是,他内心窃笑着,继续诱惑地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帮自己。你想想看,单枪匹马能冲出这座钢墙铁壁般的堡垒吗?你不是简单的人,更不会幼稚到什么都看不出的地步,以你的头脑,在这种环境中找出你的同路人并不难,只要联络出足够的人,那时我再做一些手脚,你还愁脱不出这牢笼?”

一切都不用再观察,李耀祖的用心昭然若揭,华龙并不想就此罢休,他还要做最后的决断,看看李耀祖的心是否彻底变黑了。“出去又如何?还不是得饿死,这世道活下去难啊。”

李耀祖的心情开始变坏,忍耐到了极限,但他必须要把这戏演下去,仲马还等着佳音呢。“你真是个傻子,天大的傻子,这里有什么值得让你留恋的?呵,我明白了,你在戏弄我,说不定你还是呢。”

“表哥,你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你会让我送掉性命的。”华龙马上站起身,摇着双手,一副认真的样子。“你也是中国人,日本人不会也把你当做派来的吧?”

李耀祖的喉头像被华龙钉了一枚钉子,半天才说出话来:“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过得滋润些,保住性命,只能这样。不过,我并不喜欢日本人。”

“你是吗?”不容华龙思索,李耀祖突然又问道:“我早就怀疑你了。”

不用思索,李耀祖的阴谋伎俩,仲马的阴险用意早就昭然若揭,华龙脸不变色心不跳,一副轻蔑的神情。马上回敬道:“抓来一个中国人他们就说是,如今他们已经抓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已经杀了成千上万的中国人。表哥,我问你,既然他们这么怕,为什么还要赖在中国不滚回日本去呢?表哥,我还要问你,如果有一天,他们把你抓了,杀了,也说你是,你会怎么想呢?表哥,不要草木皆兵好不好,我只是一个中国人罢了,来这里找份活,混口饭吃,不至于让仲马的神经过敏吧。”

仲马想从华龙身上窥视到这个民族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劣性,想从华龙身上打开仲马城潜在的危险苗头,但是,他失败了。李耀祖并不这样认为,他想,即使是人,谁也不会冒死之危险踏入这座死亡之城的,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但愿你不是。”

李耀祖把华龙送回牢房后,马上回到仲马的办公室,低声下气如实地汇报了他同华龙的谈话过程。仲马什么也没有说,看李耀祖从他面前消失他又陷入了沉思。

仲马不像李耀祖,他喜欢干净利落,或者说在做每件事前,只要决定了,决不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他狡诈却不显山露水,他阴险却从不表现在脸上,他凶残却从不咬牙切齿,他贪婪却从来都不说要什么,这就是仲马。

他在想,战争摧毁的是城市和村庄,更重要的是也摧毁着人们的灵魂,日本军人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仲马当然也毫不例外。

他也非常清楚,没有人否认这场战争的残酷性,更没有人否认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日本士兵所表现出来的,如同野兽般的没有人性的凶残的本质,日本士兵所带来的灾难是空前的,也是绝后的,战争延伸到哪里,他们就会把凄凉、痛苦和罪恶扩展到哪里。当然,他们损害了被损害的中国人,同时,也为日本国掘出了毁灭的坟墓,仲马才不管那些呢。他继续思索着……

从杨惠林几人被凶残地杀害,到纪东山被无辜地被夺去生命,华龙已经度过了很多个不眠之夜。黑暗中的悲痛和仇恨,时时让他眼前出现满面污血,处处伤痕的战友,他们呼唤着他的名字,让他报仇雪恨。

周围一千多被抓来的人被分成若干队伍,在接受士兵的训练,有的动作慢了点儿,或是交头接耳,总会招来一顿毒打。一切迹象表明,仲马城不但加强了戒备,对被抓来的人更增加了仇恨,那是不成功的暴动引起的。

面对一千多个任人摆布、倍受摧残和折磨的同胞,华龙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很少说话。这是一些来自不同区域、不同背景、不同性格、不同遭遇的群体,没有一定的号召力,很难把他们聚拢在一起,这是最让他挠头的事情。

面对这样的难题和困境,他想得更深、更远、更全面。他不想也不愿看到同样的血腥结局,失去了最亲密的战友,一切都得靠自己重新周全、缜密的计划,而面对的依然是猜疑,不信任的目光。

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得大地都在颤动,那是从这些被囚禁的中国人脚下发出来的。华龙忽然感到,这股惊天动地的力量能够驱赶掉一切的厄运,那么怎样才能把这力量转换成反抗呢?

好难解决的问题,华龙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冲锋陷阵并不难,只要按照上级的部署行动就可以了,而现在一切都要自己去想,去做、去执行。此时,华龙正机械地随着难友走过来走过去,好不容易熬到队伍解散,他仍然闷闷无语地迈动着脚步。

一个冰冷的声音想起:“你还没走够哇?”

华龙这才发现偌大的场地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一片喧杂的说话声,一群群破衣烂衫,无精打采,满面愁容的人正在利用短暂的时间被士兵监视着活动。

“我在想……”华龙没有把话说完,自顾自地朝一边走去,那神情悠闲而无目的。

士兵们如临大敌般刀上枪、弹上膛,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地紧紧盯着这些被征服者,可以看得出战争的恐怖压得双方都透不过气来。

不能再往前走了,刺刀就在前方不到十米的地方,甚至连士兵惊恐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华龙像着了魔似的,痴痴地望着十字架的方向发呆,默默地说着:“走了,走了,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这时华龙的胳膊被人拽了一下。“这很危险,快回到人群里去。”

回头一看还是历海城,华龙感激地摇摇头,又把目光投向那个令他难以忘却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历海城不解地问。

华龙似是没有听到,继续念叨着:“走了,走了,他们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也不知道明天还有谁从这里离开。”

历海城当然明白华龙在说什么,但他痴情的样子,的确让人担心。“走吧,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也许会好些。”

“你看。”华龙不听劝阻似地依着他的思路继续说:“十字架像是又红了许多,那是被血染的;地上的枯草似乎在一夜间又焕发出了新的生命,那是血的养分供养了它们。死真的很可怕,我突然觉得这样下去,有一天我也会从那里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样的日子怎么熬哇?”说到这里华龙突然抓住历海城的胳膊,问道:“你告诉我,这样的日子让我们怎么熬?”

历海城想不到华龙会这样,他怕无故招来麻烦,顺口说:“一千多号人被关在这里,谁知道会轮到哪个倒霉的,我想了好长时间,你要有种就做出个样给我看看,这样我才能完全相信你。”

华龙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首先松开抓住历海城的手,然后质问地说:“告诉我,当一座村庄,一个城市被变成屠宰场,当你被带上铁镣,被当做被驯服的羔羊任人宰割的时候,你会反抗吗?说,你说呀,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也会证明给你看。”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历海城一下子真不知道该怎样来回答,而此时此地又不是讨论的时候,为了敷衍华龙,他的声音变得很温和:“唉,走过的坎太多了,一时真不知说什么,走,咱们以后再慢慢聊。”

华龙清楚这个距离不会引来麻烦,他只是想刺激一下历海城而已:“看来你是想回避我提出的这个尖锐的问题,你知道吗?日本人的胃口大得很,东三省只不过是他们向中国延伸的一座桥头堡,慢慢地渗入到每一个角落,占领整个中国才是他们的目的。”

这番话的确是一个可怕的问题,历海城听了不由得毛骨悚然,心想,看来华龙绝不是一般的人,他试探地问:“照你这么说老百姓的活路让日本人给斩断了?”

华龙很爽快,直来直去地回答:“任何时候,只要我们的人民想活,谁也不能把这条生存的路斩断,但任何事总得有个开头,杨靖宇、马占山站出来了,你历海城也曾经站出来过,受点儿挫折,牺牲几个人总是无法避免的,问题是要坚持下去……”说到这里,华龙又抓住历海城的手摇晃了一下,诚恳地问道:“你不是糊涂人,难道你心里就没想过别的,你能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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