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号

《国号》

第49章 新生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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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景家住在镇东街与南街的十字路口靠南一些,砖包土坯结构,比纯粹的土坯房要结实一些。三间正房住人,两厢的土房作凉房、仓库、驴圈、羊圈、鸡窝用。

尉景在担任狱队之前,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遇上灾年,土地绝收,一家六口就靠他一人分配的军粮活命。不足的部分,只能靠进山打猎,摘拾野果补贴。手段用尽,依然吃不上几顿干饭。特别是公婆去世的前一年,已经疾病缠身,行动不便的二位老人,悄悄的把儿媳孝敬的一口吃食省下来留给孙子尉粲,前后隔着一个月双双离世,二老其实是营养不良致死的。

尽管高娄斤持家有方,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无隔夜粮的困顿一直让这个家庭挣扎在死亡线上。有了第一胎夭折的阴影,全家人省吃俭用只为保证尉粲存活。高娄斤因为有弟弟高欢这个拖油瓶,更是在家里直不起腰来,姐弟两只能偷偷吃野菜和米糠拌在一起的窝头。实在咽不下去,就拿菜汤往下顺。即便是这样的食物也不管饱。

姊弟俩情同母子,从情感上说,高欢并不缺失“母爱”。正因为如此,他对阿姊的敬重超过一般姊弟关系。

尉景的父母常常因为高欢这个吃白饭的存在,难免说些不中听的小话。高娄斤为了让弟弟能在这个家活下来,只能忍辱负重,私下抹眼泪。这一切,高欢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尽量不给阿姊找麻烦。

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变得十分敏感,却也学会了设身处地的想事情,看问题,处理人际关系。善解人意的早熟让高娄斤揪心,明明自己饿得快虚脱了,为了让阿姊在公婆面前抬起头,硬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

七八岁以后,他偷偷的跟人学射箭,学给野兽挖坑埋夹,给飞禽下套,学刀术,学骑术,总而言之,只要与生存有关的学问他都学。

有一年,镇里来了一位饿得奄奄一息的说书艺人,凭十几个故事在镇里混了两个月,临走时居然吃的红光满面。两个月当中,他是最忠实的听众。说书艺人走后,十几个故事他早已烂熟于心,顺理成章的成了说书艺术的传承人,并第一次用说书换来零食。为了能靠这点技艺多吃几顿饱饭,他开始学认字,找每一个识字的人求教,半年后便能磕磕绊绊的读书,从此在知识的海洋里汲取了更多的营养。又把学到的知识变成故事,故事变成糊口的食物。

十岁开始他跟大人进山打猎,第一次就套住一只野兔。自食其力的渴望让他一发不可收拾,有事没事就要进山。大人们不去,他就约上小朋友们去。可山里都是食人兽,豺狼虎豹大灰熊,遇上哪一个都能将他吞了。小朋友们不跟他去,他就一个人在山口“守株待兔”。虽不是常有收获,但也不是次次落空,于是就有了第一个狩猎伙伴韩轨。十二岁的时候,他已经是怀朔镇有名的小猎手了,这样,家里缺吃少穿的日子便有了极大的改善。

所以说,生存才是学习的最大动力,比理想更能让一个人自觉自愿。

成年以后的高欢,在怀朔镇这一亩三分地上,已经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了。凭着一身超凡脱俗的野外生存能力,毫不逊色后世的特种兵。只带一把匕首丢进阴山里,两个月以后走出大山,他居然能吃得膘肥体壮。特别是他出神入化的箭术,上射飞禽,下射虎豹,十六岁以后罕逢敌手,当然是指在怀朔镇范围内。文化也学了不少,诸子百家不慎精通,通俗演义却能信手捏来。

十六岁替父服兵役,终于能吃上一口饱饭,他才开始正常发育,而且在短短的一年之内,迅速从一米五左右蹿到一米八五,相貌堂堂,英气逼人的不像话。除了眉宇间郁结着一股散不开的忧伤外,十八岁以后的他,属于极其罕见的美男子。也正是这副有点忧郁的独特气质,深深吸引了娄昭君的芳心,以至于她宁可断绝与娄家的关系,也要嫁给一贫如洗的高欢。如今,他们俩终成眷属,高欢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尉景也因为几年前被擢拔为狱队,各种收入多了起来,一家人的温饱问题彻底解决了。更有新婚后娄昭君的暗中补贴,高娄斤也从破衣烂衫的贫寒之妇,逐渐进入衣食无忧的怀朔镇准贵妇行列。儿子尉粲在全家人的呵护中健康成长,以至于他对苦难的感受并不明显。

棍棒出孝子,溺爱出败儿,奢靡出纨绔,苦难出豪杰。

没人能证明这个理论是否正确,可现实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九月初三,尉景一家探望刚刚醒来的高欢时,尉家父子借题发挥,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因为有高娄斤的存在,高欢和娄昭君并没有真的介意父子俩的出言不逊,但不等于心里没有看法。出于对高娄斤养育之恩的感激,夫妻俩一如既往地默默资助尉家,只是这种资助大多情况下只有高娄斤一人知道。

高欢深刻了解尉景的性格缺陷,心无城府,信口开河,得意便张狂,失忆就萎靡,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在官场厮混,勉强进入,也会被人害的身败名裂。所以他打算让尉景当一辈子富家翁。两人谈过几次,尉景偏偏自视甚高,自认为只有廷尉一级的官职才配得上他的才华。

尉粲更不用说,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遗传了尉景的志大才疏和小算计,除了自己,眼里从来没有别人。不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他是把别人为他付出,视为理所应该。你若不给他点什么,那是你的不对。这孩子做人做事,心术也不是很正。

……

且说尉粲在黑虎坊输了一千贯,追悔之下,想要返回去杀了刘三和李四两个涉嫌陷害他的王八蛋,却不料,刚刚推开黑虎坊的门,便被一记重拳砸成满脸桃花开。如果仅仅是一记重拳并不要紧,要紧的在于打了他的那位壮汉随后丢出来的一句话:“明天天黑前把一千贯还上万事大吉,不然就把你大卸八块,丢进阴山喂狼!”

大卸八块的情景在尉粲脑海里还未形成完整的画面,他便再也不敢往下想了,躺在地上装死狗,想想有什么办法逃过这一劫。地上躺了一会儿,见没人拯救自己,只好臊眉耷眼的往家去。

一般情况下,打架斗殴这种热闹总会招来好事者的围观者,而黑虎坊门前,即便打死人也不会有人敢驻足围观。都知道黑虎坊不好惹,所以,小三喊破嗓子也没人管尉粲的死活。

事实是,尉粲从黑虎坊出去之后,那个一口洛阳口音的庄家和刘三李四一直在暗中观察尉粲的一举一动。见他在不远处蹲了一会儿,突然拔出匕首反身回来,三人都意识到尉粲似乎明白什么了。作为黑虎坊的专业庄家,吃的就是给赌客下套这碗饭。特别是尉粲这样的雏,涉世不深,脑子不灵,还家财丰厚。当然,给他下套不是惦记他家的那点财产,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尉粲回到家,见母亲和弟弟不在,父亲中午的酒还未醒,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间,躺在炕上苦思冥想明天天黑前上哪找一千贯还赌债。然而,这世上谁能为他拿出一千贯?家里是肯定没有那么多钱,外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借给他哪怕一贯钱。要不干脆逃出怀朔镇……可哪里是自己的安身之处?要不一死了之……下不去手啊!

想来想去,只有舅舅能救自己。可怎么才能让舅舅拿出这笔钱呢?让阿娘出面?……那还不如自己张口呢!要不自己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就说上次出言不逊是被猪油蒙了心,今次前来给舅舅道歉,大人不记小人过,舅甥之间能有多大仇。再说,你吃在我家,长在我家,至今都没有报答我父母对你的养育之恩,外甥遇到难题,你能视而不见吗?别说只要你一千贯,就是要你一万贯、十万贯,也是你理所应当拿出来报恩的对不对。……如果自己去求情,舅舅不搭理怎么办?关键还有舅母……要不让阿爷出面?阿爷的面子总该给吧?

刚想到阿爷,就听见隔壁醉酒的尉景醒了,吵着要喝水。为了引起尉景的注意,尉粲故意将一只鞋砸在门框上,果然就听见有脚步声往这屋走来。

尉景酒醒了,想喝口热水却不见妻子在家。忽听儿子那屋有动静,便走了进去。喊了几声不见回应,一怒之下把盖在儿子脸上的皮袄扯开,看到的却是尉粲两眼乌青的景象。

“谁打的?”尉景的舌头还不利索。

“没谁。”尉粲故意躲避父亲的问话。

“没谁?乌眼儿青,撞驴屁股了?”

“您别管。”

“我是你老子,我不管谁管?”

“说了您也管不了。”

“放屁!老子是怀朔镇的狱队,邢狱乃分内之事!怀朔镇还有你老子管不了的人?”

“您就别吹嘘了。欺负欺负老实人还行,碰上硬茬,次次稀怂。”

“老子啥时稀松了?怀朔镇作奸犯科的,哪个不在狱里老老实实蹲着?说!谁打的,老子给你出气!”被儿子鄙视,这是做老子的最大悲剧。决不能在儿子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一个窝囊废的恶劣印象。

成功的让父亲的自尊心受伤,尉粲的计谋第一步完成。接下来就是让父亲生出强烈的妒忌心,于是便说:“阿爷,消停点好吗?您能像大舅那样,天王老子也敢惹的霸横吗?如果有,儿子现在就带您去报仇;如果没有,就老老实实躲家里认怂不好吗?”

“小王八蛋,说什么呢!你大舅霸横,那也是有老子罩着,否则你让他试试,走不出怀朔镇就被人肢解了,秋天受伤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尉景的英雄气被调动起来了。

“您既然霸横,大舅家的贸易商行咋和您没有关系呢?您既然罩着大舅,咋不见您开一家商行呢?”

“怎么没关系?老子是大股东。这么给你说吧,你大舅的商行,就是老子的商行。”

“是吗?您可真敢说大话。”

“怎么叫说大话?华北贸易商行,老子至少当一半家。连你大舅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敢在你阿爷面前炸毛?”尉景霸气侧漏的说着,还扒拉了一下短须。

说到这里,尉粲坐起身来,以质问的语气向尉景提出自己的疑问:“……既然如此,孩儿倒想问问,商行明明是咱家开的,您自称能当一半家,那么大掌柜为何要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人担任?那个刘贵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商行要他说了算?”

尉景被儿子问的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解释商行的运转模式。

“……大掌柜让外人做也就算了,二掌柜总要自家人做吧?可那个所谓的自家人是大舅的二连襟窦泰。阿爷,孩儿请问,您这一半的家是怎么个当法?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大事小情不闻不问,这也叫当家做主?在大舅眼里,恩同父亲的您算什么?”

尉景:“算……粲儿,话不能这么说,你大舅还是很尊重为父的。”

“……尊重?哼,孩儿没看出来。既然尊重您这位大恩人,为何二掌柜的位子让他连襟窦泰坐,而不让您坐?您有公务在身,忙不过来,不是还有我吗?我已经十四岁了,当个二掌柜不算过分吧?再退一步,那些什么部什么部的主事该给孩儿留一个吧?可是,连这样鸡屁股一样的小主事都与咱爷俩无关,请问父亲大人,您哪来的自信,哪来的霸横?”

尉景:“不能这么说……那个……”

“尊敬的父亲大人,您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不知道您在大舅面前,就像耗子见了猫,天生发憷。他尊重您?呵呵,不是孩儿放肆,那只是您自己的幻觉而已。”

尉景:“……没大没小!市井流言,你也相信?”

“孩儿也不想信那些污蔑之言,问题是,您拿什么证明您在大舅面前不是稀怂软蛋?”

尉景:“放肆!越来越不像话了,有这么说老子的吗?……你想要老子怎么证明?”

尉粲摆摆手说:“算了算了,说了您也做不到,自取其辱,何必呢……怂就怂吧,比您怂的大有人在,也不多您这一个。”

尉景:“小王八蛋,说!看看有什么事老子做不到!”

尉粲:“您不信孩儿说的话是吧?那好,您明天上午去商行支取两千贯出来,孩儿就信您。”

尉景:“……”

尉粲:“不行吧?我就知道!那刘贵随便划拉一下就是几千贯的进出。咱们家的商行,他一介外人凭什么说了算?因为刘贵和大舅才是贴心人,您算什么。给您安一个股东的名头,您就以为可以当家做主了?自欺欺人。我早说了,他就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您不信,被我说中了吧!”

尉景:“那……什么,依你的意思该咋办?”

尉粲说:“您若是听孩儿的,就和他们分家。商行有您一份对不对?自己的钱自己说了算才踏实,交给外人算咋回事?”

尉景:“说的有些道理……可是,商行刚开张不久,你大舅说等赚了钱才能分红。”

尉粲:“我就说您太过老实。商行赚不赚钱,能让您知道吗?现下商行的货品都抢疯了,一件难求,说没赚钱,您信吗?”

尉景:“……粲儿,这一年多来,你大舅是变了不少,但还不至于狼心狗肺,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尉粲:“……算了,不说了,随您的便吧,早晚您会后悔的。”

尉景:“你这孩子……等等,你小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刚刚我们说的是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怎么说着说着,扯上你大舅了?……”

尉粲:“……”

尉景:“说,脸上的伤究竟怎么回事?”

尉粲:“……”

尉景:“你是不是闯祸了,嗯?快说!”

尉粲浑身一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尉景。

不管怎么说,尉景毕竟从事邢狱工作多年,一个人有没有问题,总还能看出些许端倪。儿子尉粲是他的种,撅起屁股拉什么屎,岂能瞒过他这个父亲?刚才因为屋里光线不好,再则中午的酒还未彻底清醒,一时疏忽,没太在意。儿子一个躲闪的眼神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厉声喝问之下,居然浑身颤抖,怕是闯下大祸了。究竟是不是如自己猜想的一样,必须问清楚啊!但愿是自己多疑了。

“还要瞒下去吗?”尉景的声音变冷,已经没有了先前父子俩对话的氛围。

尉粲嘟嘟囔囔的不敢说。

“再不从实招来,老子直接将你的狗腿敲折了。”

尉粲:“黑黑黑虎坊看场子的人打的。”

尉景:“黑虎坊看场子的怎么会打你?……你你你说什么?黑虎坊,赌场?”

尉粲:“嗯……”

“为什么?”

“孩儿欠赌债了。”

“赌债?……呵呵呵……长本事了!……欠多少?”

尉粲比划了两根手指头。

尉景:“那是多少?二百个铜钱?”

尉粲:“……不是,是两千……”

尉景吃惊道:“两千个铜钱?老天爷啊——谁给的狗胆,你居然敢去黑虎坊赌博,还欠下两千文的赌债,气死我了!”

尉粲:“父父父亲大人,您听岔劈了,不是两千文,是是是两千……贯……”

尉景:“多少?两千……贯?”

尉粲点头确认。

尉景直接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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