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烨脱了长衫，连同褡裢一同往床下一塞，挑了件对襟夹衫穿好，老魏也把水打来了。

明烨把手浸在热水里，眯起眼大吁了一口气，心说:今儿，自己几番奇遇，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还真是鸿运当头！

一早在万里河的江边，遇到那两个神秘的汉子，一个“有哥”一个“大鱼”，明明自己已露破绽，可他们竟不追究；跟着在小柳屯，为救个落水的，被那人劈面抱住，手脚施展不开腿还抽了筋，差点儿一块淹死，可在最后关头，那人竟然鬼使神差的松了手；而那位李少堂，光是他那可以杀死人的眼神，想起就心悸，可李少堂明明看见自己有枪，却连盘问都不盘问，摆明放自己一马；中午在大勃吉结识了陈润生，捡了不少舌漏；最让人兴奋的当然就是杀孟大绝户、救刘清风了；而差不多就进城了，竟然还能在十字镇奇遇杨虎，而在自己危难之时，又能幸遇那两爷孙相救……

怪不得人都说自己八字好，贵人多，真是想不信都不行了。

边上老魏瞅着明烨，心说这小祖宗怎么眯着眼睛晃脑袋啊，脸上还浮着笑，作啥妖呢？！

老魏故意清清了嗓子，整出响动，见明烨睁了开了眼，便告诉道:“少爷，高家那俩祖孙，我在万里河见有去开原的班车，就已经把他们送走了，还给他们买了几个饼子，让他们在车上吃。”

“哦！”明烨转头看向老魏:“办妥了就好，辛苦魏叔。”

“晚饭就在屋里吃吧，外头乱！”老魏说着递了条毛巾给明烨。

“成啊！”明烨给足老魏面子。

擦洗一番之后，明烨就往炕上一躺，瘫成一个大字，今天两次为逃命而进行的狂奔，着实把他累坏了。

“少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老魏关切地坐到炕沿上，小声问。

“坐错车了，坐到了柳树河子。”

“我的祖宗！”老魏大吃一惊:“那你是走回来的？你过十字镇了，那你……”老魏紧张地瞟了瞟早已关严实的门窗。

明烨好歹是收敛了下那放诞不羁的姿势，收腹侧卧，用手托着头，对老魏一笑:“放心，啥事都没有，开饭吧。”

吃饭时，明烨狼吞虎咽，老魏却是心神不定的吃不下去。

“魏叔……”明烨很明白老魏的感受，自己走的极之可能是一条不归路，总要一位老人为自己担惊受怕，于心何忍！

“少爷！我怕呀！少爷，你真要出了事，我可怎么跟老爷交待啊？”

“魏叔，总让您老担惊受怕的，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魏叔！我已经到桦甸了，我娘的事我自己办得了，您老还是先回奉天吧。”

“那不成！”老魏的语气极

之坚决:“老爷既让我跟了你，要走，一块走，要留，一齐留。我老魏，不做缩头乌龟！”

“魏叔……”明烨好生感动。在奉天，明烨看上个年轻能干的，可外公一定让明烨带上老魏，外公对他的评价是:老实、勤快、靠得住！

明烨看着老魏，有些事，还是要和老魏交个底的。

等明天戒严解除开了城门，自己就要去找刘清风了。如果刘清风不再等自己，那半天足够来回了；如果刘清风不畏饥寒，等自己一夜，那此次随刘清风入山，时间就可能很长了。

不过，与刘清风必竟相识不久，山里的情形也还是个未知之数。明烨打算让老魏留在城里，自己先跟刘清风入山看看情形如何，刘清风真是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山里可以长住，那自己再回来打发老魏回奉天。

明烨沉吟了半晌，很诚恳地说:“魏叔，您对我好，我知道的。魏叔，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老魏静静的坐着，等着。

“魏叔，明儿城门一开，我就要出城一趟，可能半天就回来，可能过几天才回来，也许……会很久，这儿，就得靠您给看着了。如果我一个月内都不回来，您就回奉天去吧，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求您老千万把我娘的骨灰带回给我外公。箱里有钱，您知道的，要用您自己拿。”

老魏一脸茫然，好一会儿，慢慢的明白了明烨的意思。

“少爷，做人还是本本份份、安安稳稳的好！”

“如今这世道，有两种人最多，一种杀人，杀起中国人来象砍瓜切菜，一种被人杀，你想我做哪一种？”

“我……，我不知道。”

“这两种之外，还有一种人，敢和日本子顶硬，抗日救亡，”明烨神态平静，眼底却有光芒:“专杀那些杀人的。”

翌日，明烨一早起来，那件长衫不敢再穿，又不想穿那些锦衣华服，就问老魏要了一套黑粗布面的薄棉衣裤穿上，虽然旧了点，胜在够宽大。明烨在后脖窝插支快掣匣子，那管左轮则藏在左腋下。再搭上那褡裢，自觉没啥破绽。

老魏比明烨起得还早，早已替明烨把要带的衣服物品收拾好，放在一个柳条箱里。明烨从上海带来的皮箱又大又扎眼，老魏特意帮他找了这个不起眼的柳条箱。

因明烨身上藏枪要格外小心，为了不引人注意，还说好了明烨空手出城，柳条箱让老魏拿出去，到了城外再交给明烨。

日上三竿了，老魏先出去打探了一翻，回来对明烨说:“少爷！今儿却怪，城门到这辰光了，还没开呢！”

“还没开！为什么？”明烨心急如焚，刘清风还能等多久？！

“听说，县里的

警察大队长，那个什么孟大绝户，叫昨儿大闹十字镇的飞虎给杀了，昨儿半夜里，把尸首都抬回来了，警察署乱得开锅似的。我听街上的人议论，警察署的大队长被人杀了，这事忒大了！城里城外都要加强防备，今天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开城门呢。”

“哦？”明烨不禁诧异，杀孟青山的明明是自己，怎么变成是飞虎了？

可想想也不足为奇:飞虎是这一带数得上号的大绺子，昨天大闹十字镇后又是向松园镇方向逃的，这帐算在飞虎头上，倒也合情合理。

时已近午，明烨在房里实在等得不耐烦，独自一人上街打探。

街上不知怎的多了好些人，洋溢着过节一般的喜气，那些平日缩在家里的老娘们小媳妇，也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聚在家门前，小声说大声笑的唠嗑。

明烨在街上闲逛，感受着人们因除去了个孟大绝户而拥有的快乐。走到一个估衣铺前，见铺子里挤了好些人，一个伙计站在高凳上，手里扬着件估衣正大声吆喝:“这件夹衫实在好，又宽又大不瘦小，夏天拆开可做单，冬天絮花当棉袄。八成新，五块就便宜卖了。”

明烨瞧瞧那夹衫，觉得自己合适，也就挤进去，对那伙计说:“三块，卖不？”

“好！三块就三块！谁让你赶上这么个好日子。”那伙计出奇的爽快。

围着的人一片笑声。

忽然，店外响起一个尖尖的公鸭噪:“你们这群婊子养的，还挺开心啊！”

众人一下子全哑了，明烨回头一看，了不得，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几个警察，为首的一个，身材虽瘦削，却红着眼睛贼凶贼凶像是想吃人似的，正是县里警察大队的副队长吴小屁儿吴相如。

吴小屁儿舞着警棍冲进店里，不由分说，揪着那伙计，劈头盖脑就是一阵暴打，边打边骂:“娘的，我叫你笑！笑，笑啊，今儿不是你的好日子吗！打死你，孟大队长正少个垫棺底的！”

那伙计一头一脸的血，被打得直喊救命。

众人中有上前劝的，吴小屁儿象疯了似的，一阵乱打，立时就有几个人头破血流。

明烨本站在那伙计边上，见势头不对早就缩墙边上了，他才杀了孟青山，没理由这会子再和吴相如杠上，本想趁乱走人，可见吴小屁儿又抡起了警棍，蓄足了势要砸那已经软倒在高凳上的伙计，那伙计已经头崩额裂、血流披面了，再挨一下狠的，只怕立时就要出人命！

明烨不忍，蹿上去挡在那伙计跟前，伸手一拦:“别打，再打出人命了！”

吴小屁儿狠瞪明烨一眼，不由分说，一警棍就向明烨的脑袋砸了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