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李纳和明烨两人分宾主坐定，李少堂侍立在李纳身后，林有老魏等在下首陪坐。

一个年轻的家仆用托盘奉上茶来，这个仆人明烨是认得的，就是那个看着李纳落水不但不救还暗自偷笑的“小川”。

明烨表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是连瞟都没去瞟小川一眼，可心里，却在暗自嗤笑:“这李纳，人称惹不起，手下又是李阎王，又是鬼见愁，牛逼哄哄的，但却身边有小川这样的异心人而不自知，哼，估计也就是仗着小鬼子和他老子的势，本身能力不咋地！他不知道的事，可小爷我知道，哈！”

可仿佛有心不让明烨得意似的，上茶之后，大鱼对那小川微一摆下巴:“下去吧，这没你的事了，回东挎院吧。”

那小川乖乖的退了出去。

明烨不禁有些泄气，看来这小川并不是李纳身边什么要紧的人，还以为他能杵在这呢，结果连同院都不能。

李纳先就明烨的救命之恩致谢，又再次为手下的人误伤明烨致歉，明烨则说李纳送他的那一份礼实在太贵重，又叫老魏奉上礼物，李纳不免客气一番。

明烨备的这份礼也委实不轻──一样是两听英国的“三五”牌香烟，这不用说在关东，就是在上海，也是不易搞得到的时髦奢侈品；另一样是一个雕花乌木盒，里面装的是正宗印度产的“大土”，足一斤，“大土”无论价格亦或品质都远在本地产的鸦片之上，这是明烨托人从上海闻人杜月笙开的专卖鸦片的“三鑫”公司里弄到的，之所以搞这一斤大土，是因为当时在东北有些地方烟土才是硬通货，比黄金还好使。这两样东西，不但贵，而且难得。

明烨此行，目标明确，那就是“结交”李纳！搞得好，这个李纳，不仅是自己日后的“箭垛子”和保护伞，甚至很可能是重要的情报来源，而明烨亦很明白，要结交李纳这样的人，出手一定要漂亮，决不能做半吊子。

李纳把在座的人向明烨介绍，免不了大家客气一番。两人又序齿，令明烨大吃一惊的是，大名鼎鼎的明心堂主李纳李善德，竟只有二十三岁，只比他大一岁而已。

李纳微笑问道:“明柳兄，听警署的朋友说你从关内来，府籍是红石，怎么住在义成栈？府上在红石哪里？我曾派人去红石找你，可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来了！明烨料到有此一问，说词自是早就想好的:“我家祖籍山东，太爷爷那辈下的关东，落籍在本县，片荒种地，扎下了根，住的屯子，就是江边那些没多少户人家的小屯子，离和李兄初会的那地方不远，因有个姐姐嫁在上海，五年前大走反（逃难）时举家迁往上海，如今在本地已无至亲

，又兼并屯使祖屋损毁，既便不损毁，那一带现已成禁区，不准居住。故而我此次回乡，只好暂住客栈。至于红石，以前听说过，但我还从来没去过呢，李兄在那又怎么能找得到我？”

李纳笑笑，“哦？我听有哥说，说你说的，是红石的，还有，你向警署填报的府籍，也是红石……”

明烨暗里咬牙，心说那我能填哪？小柳屯？小柳屯已经没了！就是让小鬼子和你们这些狗汉奸给整的，小柳屯现在已是一片废墟！

心里恨，脸上还能保持微笑:“这……这是因为咱那一带，十里八屯的，现在都已经并屯并到红石了，原来的屯子，现在都已经没有了，可不就只能填红石了吗？”

那李纳听了，温和的微微一笑，那笑在明烨看来，似乎在明白之外，还带着一丝体谅和同情，这让明烨心里微凛，只怕提及家乡，自己心里激动，掩饰的功夫不到位，皮笑肉不笑的，有什么东西，让人家看去了……

李纳确实是心有所感，原本要追问原来的屯子叫什么名，经过权衡，决定作罢，改为温言动问:“明柳兄此次回乡，有何贵干？”

“前几年，家母不幸亡故，”明烨的脸上拢上了一层伤感，“家母遗命要把她葬在我家祖坟地里，前些年战乱未平，一直没敢回来，近来打听得满洲国立国两年，局势已稳，才敢奉先慈骨灰回乡，兄弟原打算先奉先慈入土为安，再在故乡为先慈守孝三年，谁知天意弄人，故乡现为禁区，不容踏足，更谈何修墓，真是一愁莫展，唉！”明烨重重的打个唉声。

李纳道:“明柳兄倒是至孝。事到如今，明柳兄有何打算？”

明烨一脸无奈:“事缓则圆，只得先缓一缓，但先慈遗愿，总不敢违。听闻李兄人面甚广，可否帮帮忙或指点一、二？”

李纳推托道:“兄弟就是个开货栈的生意人，在这城里还略有些买卖，红石嘛较少涉足，两眼漆黑，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明烨毫不放松，一针见血，“李兄过谦了，闻得李兄长袖善舞，拿银子做灯笼，再黑的道上也双眼雪亮，人都说李兄手眼通天，所向披靡，没李兄办不成的事。”

明烨言词虽锋利，态度却极谦恭诚恳，而且他捧人也的确有一套，一番话，把李纳捧上了天，自信能将那李纳捧得笑逐颜开，把李纳的那些手下，极爱护李纳的李阎王、极崇拜李纳说李纳是人中龙凤的胖子之流，说得志骄意满，脸上像是飞了金似的。

但出乎明烨意料，不论是被捧的正角儿，还是李阎王胖子等人，都没多大动静，还被那大鱼，用眼风淡淡的一扫！

大鱼嘴嚼着明烨的话“拿银子做灯笼，再黑的道

上也双眼雪亮”，心说:这小子，不但能吹会拍，肚里还真有些道眼。

李纳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明柳兄过奖了，说到能干，明柳兄才真正是才堪大用──”李纳话锋一转，就把话题引到了明烨身上，“山海关出了名是鬼门关，上个月还闹出**家属被扒光搜身的事来，明柳兄从关内来，能携枪过境，才真正是长袖善舞。”

可说到点子上了！陪坐的大鱼，嘴角微微上翘，目不转睛地盯着明烨，心说:看你怎么吹！

一提到枪，明烨心里立时一紧，李少堂、林有他们都见过自己佩枪，想赖说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过山海关自然是颇费周折，除了朋友人情，自然也离不了“天大的事情，地大的银子”，山海关早过了，可以丢开不理，问题是眼下李纳这关怎么过！

李纳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枪是从关内带来的？在本地有钱就买不到枪？

可这是不能辩的，自己身上有枪本身就是一个把柄。什么带枪防匪之类的话也是不宜说的，李纳心里**似的，说多只会错多，真挑起话题，拉着一个就能扯起一串，非把朋友也连累进去不可。

明烨自嘲的一笑，“平头小百姓一个，善舞啥啊？只是，日子难过，不也得年年过吗？”

一语双关，轻轻带过。明烨言罢捧起茶轻呷一口，神态自若，一双大眼里依旧充满了自信。

李纳有点小惊讶，继而就是暗暗的赞赏:处变不惊，这个叶明柳，不能小看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