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纳也捧起了茶杯，和明烨一样，放在嘴边轻呷了一口，放下茶杯时，就已经转了话题:“明柳兄在上海经商？”

明烨听了，心里大松了一口气，看李纳的眼神，不由得就多了一分感佩。

明烨虽是个心高气傲的，但也是个知好识歹的，李纳刚才的眼神，深邃睿智，显见自己的许多底细，并瞒不过人家的眼，之前自己的应对，虽处变不惊应对有节，但身携枪支，怎么说都是个死穴，戳不戳，是否打烂沙锅问到底，全在人家！难得人家不再追问，就这么转了话题。

明烨赶紧放下茶杯，微微躬身，这既是礼貌，也是对李纳善意的感激:“算是吧，开了家小贸易公司，主要靠姐夫扶持。”

“哦？令姐夫做哪一行？”

“主要是纱厂。”

“满洲立国之前，东北已是中国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地区，但说到实业，怕还是上海最发达，听说上海的纱厂，规模宏大，有些纱厂纱绽过千万，明柳兄，做实业，那可是财源滚滚啊！”

明烨忙笑着摇摇手:“纱厂是我姐夫的家族生意，即便是财源滚滚，与我也不大相干。况且，现在上海的实业界，颇为萧条，能维持就不错了，很难赚到大钱。”

李纳忙问:“为什么？”

明烨一时无语。萧条的原因，总离不了日本侵略、内战不断、外国倾销，犹其是纺纱业，被日本的棉纱逼上了死路。可，这些岂是能在这里说的！

明烨无奈答道:“总离不了四个字──”明烨忽一顿，他原本想说“内忧外患”，可忽想到“外患”两字不妥，李纳要是个铁杆汉奸，据此定自己个反满抗日罪那可咋整？

“是‘时不我予’？”李纳接口道。

“是、是！”明烨忙顺着杆儿往下爬。

李纳笑了笑，用手指蘸着茶水，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飞快写下四个字“内忧外患”！

写罢又即刻把字抹掉了。

明烨心里格登一沉，娘的，这李纳难道是自己肚里的蛔虫？！

惊诧于李纳聪明的同时，亦明白和感念李纳故意接口说“时不我予”的好意，对李纳再次的释出善意心怀感激。

两人四目相视，末了，会心一笑。

“李兄真是心如**，明察秋毫！”明烨由衷的赞叹。

明烨看李纳的眼神，在不自觉间少了一分惺惺作态，多了一丝温软，心里对李纳的印象开始改观，第一次觉得这李纳，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李纳淡淡一笑，眼前这个叶明柳，倒还知好识歹，看模样是个上路的。若非此人身份尴尬，有可能是易暴露的“反满抗日分子”及自己的一母同胞林二宝，将他罗致门下倒是不错。林有李

阎王等，虽然忠心耿耿，但读书太少，如能将这个叶明柳罗致门下，于自己的生意上倒是一个得力的帮手。

而身份尴尬，处理起来，就得特别的小心！

“既然实业萧条，以明柳兄看，什么行当最赚钱？”李纳考起明烨来。

明烨还沉浸在方才的心灵震撼之中，听见李纳发问，略定定神，笑道:“以我看，如果在黑白两道都能吃得开，有两种生意是最嫌钱的，一样是赌场，另一样是──”另一样是鸦片，可明烨忽不说了，含笑看着李纳，那意思是请李纳说，看李纳说不说得上来。

之所以如此，是明烨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忿:自己的心中所想，李纳缘何知道？！方才，或许只是碰巧……

“鸦片！”

李纳说这两字的声音很轻，可明烨却象被雷劈中似的，心中一颤。

两个人的四只眼睛，静静地对望，渐渐，两人的脸上现出微笑，会心的微笑。

这一番见解，是他们各自经历了许多风雨，身为官宦子弟却又不恣意玩乐，付出了许多艰辛才得来的。更重要、更难得的是，两人竟是这般的心意相通，真个是“英雄所见略同”！

知已难求，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已，死而无憾”。

明烨心中，涌起一阵激动，一时间，真有一种与人相知的激动与喜悦！

但只一转眼，明烨心里就起了绝大的变化:知己个屁！

因为一抬眼，就有一个东西，不可避免的就映入了眼帘。

一个门！

就在这大厅里的，左边的一个门！

那门里，房间里全是日式陈设，明显是用来招待日本人的！

李纳，与日本人打得火热，九成九就是一个日本人狗特务……

明烨暗暗的警醒自己:必须始终保持戒心，别忘了那是你的敌人……

旋即心里就是一动:自己此行，目标就是结交李纳，这会子，自己已经被李纳“折服”了，何不因势利导，趁机上那“一见倾心”的戏码？

明烨冲口而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兄！在下想和李兄交个朋友！不知李兄意下如何？”

“四海之内皆兄弟，有何不可！”李纳甚为爽快。

两人都笑了。

李纳为人颇有交待，主动提到明烨要为娘在禁区修墓的事:“明柳兄，不是李某人推托，你娘的事实在是棘手。性命悠关，你可知禁区禁令之严，见人即可开枪？”

柳明烨点头应道:“知道。”言罢轻叹一声，忽又似不死心地问李纳:“以李兄看，这事儿，能用钱办成吗？”

李纳肯定地摇摇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谁敢？！”

又劝明烨:“明柳兄可不能心存侥幸，

再到禁区去了。要是碰上了皇军的巡逻队，那可是有杀没赔的。”

明烨是真急了，冲口而出:“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李兄，请千万帮忙，如果能达成我娘的遗愿，我不惜任何牺牲。”

李纳不回应，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心中对明烨的印象立时打了折扣，自己已将利害说明，叶明柳还是不死心地要强人所难，明知不可为而硬要为之，这岂是聪明人的所为？

明烨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话过份，忙对着李纳欠欠身，辩解道:“不是我不听李兄如此衷心的忠告，更非是要强人所难，实在是──”明烨忽说不下去，一时间，他娘的音容笑貌，种种往事俱往心头涌，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味都有，鼻也酸了，眼也热了，喉咙里更是象被棉花塞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明烨眼中忽然间泪光闪现，李纳诧意地望着他。

明烨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强制平复心情，好一会，才苦笑道:“抱歉得很，让李兄见笑了。不是叶某人眼皮子浅，实在是，没有我娘，哪里有我！这──”明烨长吁一口气，“这，是心债。”

“明柳兄真是孝顺。”李纳轻声叹道，似有无限感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