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村庄

《人性村庄》

愚昧的村庄 晃动的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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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苍的天空向人们透露着暧昧的意味:要下雨了,干涸的土地,要接受雨的洗礼,要享受尘埃落定的感觉。就好比男人和女人,达到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有的只是阴暗,闷热,压抑,惶恐,犹如女人的闷骚。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的从张帆的眼前飘过,像武打片里面的慢镜头,让人有一种难受的等待的意味。路上的灰尘趁着没有到来,享受着自己的——追逐着飞驰的车轱辘。看着这些团团嬉戏的灰尘,使稍有学问的张帆想起了老毛的一首词: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爸,我朱叔不会不来吧?”秀玉抱着明明,看着苍老的张老汉。

张老汉灰头土脸的蹲在地上,道:“你朱叔不是那种人。”其实张老汉的心里面也没有底儿,不知道朱富贵到底能不能来。张帆低着头,摆在张帆眼前的,是两个长长的化肥布袋。一个里面装的是两个单薄的被子和几件衣服,一个里面装的是张帆的书籍。两个布袋放在一起,很明显的,装书的口袋要比装铺盖的口袋要充实的多。张偶看着自己的女人娟子,气不打一处来,道:“娟子,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把麦子卖掉,准备好帆子的学费,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人家朱叔要是不送来钱,小帆还上个啥****学啊!错过了报名日子,还咋整?”娟子不满的道:“这可是咱家一年的口粮,卖了你吃啥?咱爸咱妈?还有小帆?哪个月不从家里拿粮食?”张偶听了无话可说,嘟囔道:“啥****女人。”娟子显然听到了张偶的话,但是却并没有对自己的男人发火,只是皱皱眉,看着这破败的家,心里面不由得悲哀。

张老汉道:“偶娃,你两个不要再在那儿‘咕咕唧咕咕唧’的了,你朱叔不是那种说话没有着落的人,说来,一定是要来的。”

正说着,遥见朱富贵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过来,车子后面坐着他的婆娘。那婆娘的身子紧紧的贴着朱富贵,胸前的肉团好似汽车上的气垫,压得朱富贵心里面热乎乎的。

“老哥啊!实在不好意思,信用社九点才开门,人又多,刚取出来,不耽误娃上学吧?”朱富贵的婆娘说话很是得体。张老汉感激的道:“不耽误、不耽误,赶黑就行。”朱富贵把钱递给张老汉,道:“这是一千,娃要是经济上有啥困难,你只管张口。”张老汉顿了一下,道:“老弟,这、这、我这七百都够了……”

朱富贵紧紧的攥住张老汉的手,道:“老哥,你的娃就是咱的娃,不能让他在学校受苦哇!那三百块,是我资助娃的,到学校买个书了啥的,也好有个余钱,别让娃整天紧巴巴的。”

“还不快谢谢你朱叔!”张老汉对着发呆的张帆道。

朱富贵连忙摆手道:“谢啥哩!娃能有本事,考上大学了,叔,也高兴啊!”

婆娘不忍心领一家人过分的热情,道:“他哥,咱们得走了,还得给妮儿买衣裳去哩。——说好了要去买,几次没有去成,在街上闹腾呢。”

张帆的母亲天喜道:“说呢!妮儿多大了?”朱富贵笑道:“多大了?比张帆小两岁,还是个不谙世故的小妮子呢!这部,今儿个和她妈取了点儿钱,说是给她买衣服。这会儿在街上等着我们去呢。”

张老汉道:“他叔,中午回来一定要过来吃饭啊,菜我都让娟子弄好了,咱俩喝一杯,好好唠唠。”娟子眯着眼笑着道:“叔,一定过来啊,家里还有两瓶好酒呢。”

车终于来了。不是车终于来了,而是张帆终于可以坐上上学的车了。因为车,是一直有的。三年了,每一年到开学的时候,张帆都要经历这样的洗礼。在张帆的思想里,对那些帮助过他的人,不知道是应该怎样去面对。一方面心里面是感激,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像一个乞讨的人。别人说:“嗟,来食!”自己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接受。对于这些人,张帆或者是陌生,或者是愤恨,甚或是自卑。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有时候,张帆甚至觉得自己所受的一切的屈辱,委屈,都是因为父母的没有本事而造成的。

一个人屈辱的活着,不如痛快的死去。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逝。总是找不到回忆,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一生一世的过去,你一点一滴的遗弃!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去你!也许分开不容易!也许相亲相爱不可以。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生生世世在无穷无尽的梦里!偶而翻起了日记,翻起了你我之间的故事。一段一段的回忆,回忆已经没有意义!痛苦痛悲痛心痛恨痛失自己!情深缘浅不得意,你我也知道去珍惜。只好等在来生里,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刘德华的《来生缘》在车内响起。张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嫂子,想起了明明,想起了憨厚而鲁莽的哥哥,想起了满脸皱纹又无可奈何的父亲,想起了无助的时候只会骂父亲的母亲……

一切的一切,像过电影一样在张帆的脑际划过。

而每次过电影的末端,总有一个人的影子,在谢幕时出现。那就是秀平,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不,她还不能算是女人,只是一个娃娃,女娃娃。一个坐在自己前排,有着可爱的灿烂的笑容的女娃娃。有着迷离的眼神,——至少张帆认为秀平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神是迷离的。张帆甚至作了一首拿不出手的诗,来形容秀平。每当谢幕的时候,张帆就会把它当作荧幕上的最后一行字:你有一双,忧伤的眼睛。忧伤的,眼睛……然后是“谢谢观看”四个大字,然后是大片大片的漆黑,就像自己的心灵深处。——漆黑,可怕的漆黑,掩饰了内心的一切的漆黑。掩盖了世间一切丑恶和丑陋的漆黑。

到站了,张帆走下车,费力的搬下自己的行李。

张帆像一个民工一样站在站牌旁边。长长脏脏的头发油油的,根本不会迎风飘扬。木讷的眼神盯着前方,等待着开往八中的十二路公交车的到来。

一个身段妖冶的女人靠近了张帆:“哎,小兄弟,休息吗?”张帆迷惑的看了这个女人一眼,木木的道:“昨晚在家已经休息过了。”

女人嗤之以鼻,嘟囔道:“土老冒。”

张帆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这句话,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往往越是穷人,越是一无所有的人,自尊心越强。因为他明显的敌视这个世界,敌视所有的伤害自己的人。张帆愤怒的看了这个女人一样,冷冷的道:“土老冒?你不就是个卖妣的吗?——给你留个脸,你还自己不要脸。”

女人满脸通红的走开。

车子到了八中的门前,便戛然而止。

熟悉的校门,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校园树木,熟悉的亭台楼榭,熟悉的书香,熟悉的书声,熟悉的同学,熟悉的老师!

“张!你可来了!我们大伙儿都想死你嘞!老班张志国老师说你要是再不来,就要我们集体到你家找你去嘞,幸亏你来了,要不然,吃穷你们家!”苏如银铃般的声音在张帆耳边响起。一个小巧的女生曝露在张帆的眼前。

看到老同学,张帆激动的说:“苏如,你怎么也没有走大学啊?不是过一本线了吗?”

苏笑道:“哪儿啊,我报了川大,差四分没有考上,张志国老师打电话让我回来复习,说你也在,我就来了。——没想到我来的比你早。——我们都补了一个月课了,你才来。”

张帆嘿嘿的笑了一下,道:“家里活儿忙,没来成。”

苏如领着张帆走进教室,指了指身后的位置,道:“诺,这就是你的位子,张老师专门给你留的。”

张帆看了一眼,道:“我这么高的个儿,挡别人,不好吧?”

苏如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不想坐我后面吧?——张老师说我们几个在一块儿,还能商量商量学习上的事情。”

张帆尴尬的笑了一下,道:“我找张老师领书去。”

“咿呀、咿呀。”压井的杆子在压出水的同时发出了快感时的呻吟。马仙仙费力的端起一大盆衣服。老八凑过去,手叠在马仙仙的手上,道:“来,我来帮你端。”马仙仙赶忙缩过手,暗暗的道:“不怕别人看见!”老八一咧嘴,满嘴的黄牙,道:“怕什么,看见谁敢说?就你那男人那个熊样子,还不是白让你闲着?”马仙仙白了老八一眼,道:“影响总是不好。”老八道:“我那几个儿子也不是混白饭的,谁他妈的多嘴揍不死他。”马仙仙不屑的道:“不要整天打打闹闹的,人总有个老,等你老了,你娃老了,谁怕你?”老八掐了马仙仙胸部一下,道:“那是几百年以后的事儿,现在只管现在舒服。张老五不在家吧?”马仙仙道:“早就打发走了,走,到屋里去。”

老八放下脸盆,跟着马仙仙着急的像要下蛋的老母鸡一样,走进了张老五家的柴房,把门虚掩了。整个柴房,都晃动了起来。

院里的那棵老枣树,——上百年的高龄使它习惯了这个院子里的事事非非——扭过了脸,假装欣赏西岗的荒凉,一枝一叶也不碰触那破败的柴窗。

门“吱呀”一声响了,张老五站在了院子里,柴房还在晃动,晃动的更剧烈了。

张老五的血,在沸腾;理智,在汹涌。

“我还是男人吗?”张老五一字一句的在心里面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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