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死的沙威

《未死的沙威》

十种关系(下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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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人和书的十种关系

(下篇)

六、这一种人和书的关系每令我诧异。简直可以说他们是敌视书籍的。他们并不敌视文化的其他形式。对于文化的其他形式,他们也是很乐于高谈阔论的。从电影、戏剧、流行歌曲到时装、建筑、广告设计,等等,几乎都能滔滔不绝,俨然见解高深。但一谈到书,便嗤之以鼻了。可是作为一个当代人,即使不愿成为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像他们那般鄙视甚至敌视书,肯定是一种不太正常的现象。他们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的。所以,他们要以一本书为招牌,也为盾牌,以证明自己并非一个不喜欢读书的人,恰恰相反,乃是世界上读书品味最高级的极少数人之一。于是世界上一概喜欢读书的人,在他们面前,就只能显得俗而又俗,还不以为俗了。

记得有一次我被邀请凑一顿饭局,聚坐一起的人身份较杂。自然,算我在内,也有二三“文化知识分子”。我之所以要将“文化知识分子”六字括上引号,真的是因为岁数越大,越不敢以“文化知识分子”自诩了。而另两位是某出版社年轻的编辑,分明是更无自诩企图的。东道主代为介绍时,称他们是“这两位年轻的文化人”。

座中遂有一人冷冷地问:“什么文化?文化又是什么?”

两位年轻人一怔,都连说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只不过是搞出版的,并从包中取出两部书,双手奉送。

不料对方无动于衷,冷冷地又说:“我只读一本书。一个人一生只读一本书就够了。再读第二本,完全是浪费生命。”

两位年轻的编辑,各拿着一本书,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就接过了他们的书,见是两本关于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分析的书,忍不住问:“那么先生只读的那一本,究竟是什么书呢?”

答曰:“《时间简史》。”

众人皆失语。

那人又庄严道:“一本伟大的书,才值得人读它。”

我本想说霍金·斯肯定不只读一本书,而英国的老女王也是爱看克利斯蒂的侦探小说的,恐气氛更加不和谐,忍住了没说。

饭吃到一半,方知那人是一位什么处长。我觉得,他更愿意我们将他看成一位官员。我与两位年轻的编辑以前并不认识,何以一个人对我们三个与书有职业关系的人那么不友好?我困惑。

另有一次,又在某种场合遭遇了一位只读“伟大”的书的人。

而另一本,不,应该说另一套“伟大”的书是《资治通鉴》。

而另一位只读“伟大”的书的人物对我等庸常之辈说:“我读了三遍,目前在读第四遍。读过三遍《资治通鉴》以后,顿觉天下已无书。”

且随口背出《资治通鉴》的某几段,问:“你们知道是第几卷中的话吗?”

我等噤若寒蝉,因为谁也没有将《资治通鉴》通读过一遍。

片刻后,对方匆匆告辞而去,被小车接走了。

这才有人缓过神来似的说:“他到歌厅去了。”

“接着还要到洗浴中心去。”

“还每次都招小姐!”

“庸常之辈”们七言八语。

于是我知道——也是一位处长!

此后,我在不同的场合,有幸又见到过几位只读“伟大”的书的人物。与《世界通志》相比,《追忆似水年华》就太是一般之书了。

生活中自然各式各样的人都是有的,但只读而且只读一本或一部“伟大”的书的人物们,无一例外是处长、副处长,于是引起了我思考的兴趣。

我从没碰到过一位科长或一般公务员会是他们那样的。我也从没碰到过一位副局长、局长、部长级干部会是他们那样的。

为什么偏偏是男性的处长副处长们才像他们那么高傲地“声明”自己

和书籍的那么一种居高临下的关系呢?

我以为和他们手中的权力是有一定关系的。他们只不过是些初尝权力滋味的人。他们和权力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吏和权力的关系。而我们都知道的,吏往往比官更善于借助权力来寻欢作乐。因为吏出入于寻欢作乐之场所,不至于像官那么引人注意。现而今,寻欢作乐的场所多多,只要吏热衷于那一类享受,那么几乎天天有人请他陪他去享受。他哪儿还有时间和

精力与书发生亲密的关系呢?但既为吏,既自视为官,不看几本书,那是会在文化修养方面遭到耻笑的。所以就只得以“伟大”的书来当成招牌或盾牌。而我们又知道的,久持盾牌之人,其心理就会渐渐形成近乎本能的防范倾向。一旦见着和书关系密切的人,就条件反射,以为人家持有书化作的“矛”,伺机伤害他。这当然是一种疑心病。但明明不爱读书,又偏

偏要装出只读最伟大的书的样子,偏偏还希望别人像尊敬一位最伟大的读者那般尊敬他,不疑心岂不是怪事了吗?而敌视,每自猜疑生。

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前几天,有熟人在电话中问我:“还记得读了三遍《资治通鉴》那位吗?”

我说:“记得,印象很深。”

“他被逮起来了。被他牵连的还有他们处里好几个人。一干人等到郊区去嫖娼,听说有一个还是刚分配到他手下不久的大学生,小青年后悔得都没脸活了……”

唉,我无话可说。

中国的庞大的吏群体中,究竟能有多少是喜欢读书的男人?完全是因为没有时间和精力吗?八小时以外,他们通常又是怎么支配时间的呢?

倘作一项结果真实的统计,我们是有理由欣慰呢,还是相反?

七、这第七种人和书的关系则较为亲密,甚至也可以说是相当亲密,并基本上是女性。她们被称作“小资一族”。在中国,此族人数越来越多。有80年代出生的“小资”,也有70年代出生的“小资”。在中国,60年代50年代出生而又有资格被称作“小资”的女性,实在是不多的。以上两个年代出生的她们,是不太容易在反情调的现实生活中“小资”起来

的。40年代以前出生的极少一部分中国女性,也曾是很“小资”的,但那正是后来的年代要坚决地对她们进行“改造”的理由。

在中国,70年代出生的“小资”与80年代出生的“小资”有很大不同。前者与书的关系可以说是一种人类和书的继承关系,而后者则更热衷于声像文化,并都有些这两方面的追星倾向。又,前者是“小资”的同时,几乎皆是中国最早的一代“白领女性”。她们当年较高的学历和较高的收入,使她们接近真正意义上的“白领”,所以她们当年都对自己的生活颇为知足。寡忧者读,多愁者歌,这是符合人性规律的。虽然,歌星们并没那么多愁,但其歌,对人确有解闷消愁的作用。近十年中国各城市攀涨的房价,基本上粉碎了80年代出生的小女子们的“白领梦”,所以她们已无好心情读书。物质诱惑强大,心理压力多多,人在此种情况之下疏远书籍,转而向声像文化寻求抚慰和同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故同是“小资”女性,如果正单身的话,70年代出生的她们居室中必有书架与书,而80年代出生的她们,其住处已难得见到书架。纵有,其上摆的也往往是影碟或歌碟,或芭比娃娃,或所喜欢的工艺品什么的。今天,即使在大学里,即使是中文学子,真正喜欢读书的女生,那也是少而又少了。普遍的她们,宁肯与电脑保持亲密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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