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无门

《忏悔无门》

第2章 白面检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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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无锡郊区的一个仓库,他只听到姓姚的与接货人冒了一句车什么的。装卸完货回头,姓姚的塞给他四百块钱,让他运货的事对谁也不要说。大黄起初怎么也不肯要,后来押车人姓姚的说是某某大队长给他的加班费,大黄这才勉强收下。

从这以后像这样的事又有过好几回,每次都是挺神秘的,每次都是同一个押车人押车。大黄心想反正他只管开车,管他运的是什么呢!再说那个人对他那么好,曾经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感激还来不及呢!此后大黄又碰到过几次姓姚的押车人,他们彼此都很客气,但他们谁也不提运货的事,碰到在新区交巡警大队当大队长的那个人,他们也不提这事。现在想想会不会那些被大黄运到各地去的集装箱里是些走私货?而且听他们说什么车不车的,会不会那里面装的是从国外走私进来的小轿车?大黄算了算一共运过五次,每次都有五六七个箱子,最少也有四个箱子,一个箱子装一辆车,就算平均每次六个箱子,五六就是三十台车。如果是走私的“本田雅阁”,据说一台车就可以赚十多万,三十台车就是好几百万,再说这是他知道的,还有那些他不知道的,或者说由他知道的这三十台车再继续追下去,那就很可能是四十台、五十台、六十台,甚至是上百台,是一个大团伙,涉及的钞票可能就不是几百万的事,可能就是上千万,上几千万啊。如果……如果把这些告诉那个白面检察官,那该是重大立功表现了吧?该可以减刑了吧?

他总觉得那个白面检察官慈眉善目,一副挺可信任的样子,检察官一直好像也挺想帮他的,可是大黄杀人的事实清清楚楚地在那儿摆着,检察官实在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帮他。想必检察官也能理解当一个男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子与他人偷情时的愤懑与被羞辱的心情。所以多次敦促他再多交代一些问题,有时候甚至好像比他还要急。可是他不知想过多少回,思想斗争过多少回,就是拐不过这个弯来,他不想把对他有恩的人给抖搂出来。这倒不是因为那个人让他学驾驶,使他有一门手艺,像个可以在城里混饭吃的城里人了,因而也讨上了老婆。现在他反而觉得这一切或许倒是没有的好,否则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觉得做人嘛,干吗呢,自己犯了事要往下沉,还要硬再拖一个跟着一块沉下去,拖一个也就罢了,偏偏别人不拖,还就要拖个对他有过好,给过恩的人,这要传出去让人议论,那他大黄不成了烂狗屎啦!活着也等于个球。事实上那个人是很仗义的,去年他在农村的母亲突然被查出患了胰腺癌,住院开刀化了一大笔费用,这笔钱全是那人找单位给支掉的,尽管后来他母亲还是去世了,但大黄还是很感激他的。他当时心想,他只不过是帮人家运了几趟货,人家还是有权有势的大队长,他把这个意思说给那个人听,那人拍着他的肩膀说:“千万别说这话,人处的是个感情。”并且让他有什么事还可以直接找他,千万别见外。现在不谈报恩,反而自己犯了事还要把人家拉来垫背,他大黄就是再没血性也不能这么做啊!所以这事他自始至终都没开口提,就像从来就没有过这事一样。

大黄听到了起床哨声,这哨音正常情况下要在五点半以后响起,现在才大概两三点钟吧。大黄处在一个水泥围封的小号里,没有钟表,他不能确切地弄清此刻的时间,反正看守监房的武警是比往常提前了几个小时起床。自打入监以来,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一次两次,也是这么早就响起了哨音,也是纷乱了一阵,然后好多辆车在院子里**,然后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最后再归入死一般的静寂。听其他犯人说那是去执行死刑,但因为各个监号间没有往来,所以谁也说不清武警们早起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身处小号的大黄当然就更说不清了,不过他却因此而感到一阵阵的恐惧向他袭来。他蜷紧了身子,又过了一会儿觉得肚子又咕咕响起来了,并且觉得四周寒气向他逼来,他弄不清这到底是因为昨晚有泥螺的晚餐已提前消化殆尽了,还是那些寒凉的泥螺不消化。也可能是因为紧张,连感觉也变得古怪起来。

他听到外面有说话声,立刻竖起耳朵静听,那声音一连串地,像一个人在小跑,最后在小号的门口停住了。看守打开了门,进来一个在厨房帮厨的在押犯。他进来先打量了一下缩在墙角不动的大黄,而后把手里的一个木桶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的方便盒,放在大黄的面前。那人打开盒盖,里面塞得满满的是又白又暄的肉包子。大黄两手铐在后面,就是想吃也动不了,而且他自己也闹不清他是饿还是不饿,所以他看着那白白的包子,身子往后缩,嘴里支支吾吾的。那在押犯以为他是想吃,便说:“别急别急。我来喂你吃。”“不,我不吃。”大黄像嘴里冒泡似的说,好像那肉包里被下了毒药,吃了就会死。

“别不识好歹。”那在押犯说,“我们想吃还吃不到呢!”“不不,我的肚子不饿。”大黄连忙说。“吃吧。”那人仍拿起一个包子,那包子还在冒热气,褶折里油浸浸的,“到时候只怕想吃都吃不到了。”

“吃点吧。”看守也在门外说,“到转押还有一段时间。别饿着肚子上路。”

“转押到哪儿?”大黄连忙问。

“这不太清楚。”看守回避道。

大黄张开嘴,在押犯把一个包子塞进他的嘴里,差点没把大黄给噎着。包子挺香,是肉馅葱花的。吃着吃着,大黄的眼泪哗哗地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他觉得对不起死者,死者有老婆、孩子,他果真和自己的老婆好,他大黄最多把他打一顿,然后跟老婆离婚,随他们去,他不该把那人的脑袋给砸扁了。这倒不是他怕死,而是觉得不值得。他还有一个儿子,他要是一死,儿子他妈再一改嫁,儿子没爹没妈就成了一个孤儿了。想到这儿大黄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包子也吃不下去了。那看守赶紧过来,说:“转押么,哭什么哭?”

“不哭不哭。”大黄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那看守说,他连连眨动眼睛忍住了不再哭。那看守掏出一块手帕替他拭去挂在眼睑下面的泪珠。“我杀人偿命,应该的。”大黄带着哭腔又补了一句。

那看守没正面搭他的话,只是说:“别想那么多。”而后便又退到门外,那在押犯还要喂大黄吃包子,但大黄怎么也吃不下去了,“谢谢!”他对那人说。看守见大黄真的吃不下去了,就对那在押犯说不要再勉强他了。又问大黄想不想喝点儿水,大黄没有拒绝。于是看守让门外看着的武警去拿来了热水瓶和一只搪瓷茶缸,仍由喂包子的那人给大黄倒了半茶缸白开水送到大黄的面前。大黄先是试着用嘴凑过去喝了一点,而后不知是嫌烫还是出于悲观失望的情绪,总之一甩头把茶缸碰翻在地上,那在押犯吓了一大跳。看守定睛一看,见是茶缸打翻在地上,想发火说两句的,还是忍住了,他叫着大黄的编号:“47号,好好的,都这个时候了,别再找苦头吃。”大黄听了这话,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看守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让那在押人员收拾起地上的茶缸以及没吃完的肉包,又反复打量了一下小号,见没什么其他异常,便和那在押犯出去了。不过这一回小号的门没关,门外站着两个武警,这样大黄的一举一动全看得清清楚楚。

明明一切迹象都已说明大黄的上诉已经无效,看守所里的异常情况也说明事情与他有关,但大黄仍心存侥幸,心想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吗?或许那门开着不一会儿将走进来一个月前对他进行一审判决的法官,宣布撤销原判,改为死缓或无期将他转押劳改农场服刑。可能的,一切都是可能的。那他一定好好服刑,任劳任怨、当牛做马。直到走进来表情严峻的原审法官以及那白面孔的检察官,以及一大帮法警、武警。看那阵势,他才知道,他对种种迹象的判断并没有产生错觉,他的最后一点希望已经破灭了,就差几十秒以后从那法官的嘴里吐出几个关键的词:维持原判、死刑、执行……

法官进来了,白面检察官站在法官的后面,白面检察官甚至还微微向大黄点了点头,算是向他打招呼。法警和武警们站在门外看着他们,头顶上一千瓦的白炽灯照得人显得格外的热,法官拉了拉领口,清了一下嗓子,然后看了一眼大黄说:“现在向你宣布省高级人民法院的终审裁决书。高法字第xx号……”下面大黄就不怎么听得清了,不过仍是有他所预期的那几个词钻进了他的耳朵:……维持原判……执行……死刑……直到最后一个字念完,大黄才把目光离开法官的那张冷峻的脸。白面检察官随后问大黄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来,大黄低下头摇了摇,随后又抬起头说:“让我儿子好好读书,好好做人,长大了,遇事不要冲动。要冷静。”

“好,我一定带到。”白面检察官应道。

说完了这些,大黄反而比较平静了,本以为迈不过去这个坎的,现在听法官宣读完了最后的裁决,心里一直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死不死也就这么回事,想躲也躲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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