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有道影子在淮陵城内高矮不一的屋檐上飞快穿梭，它朝南门而去。

……

子爵·石鸿福宅邸。

宽广的院子中，数百人跪地成行，手举白挂。石家丧四子，族人悲痛欲绝，而石鸿福本人更是因此伤心过度，昏迷至现在还未醒来。

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哭丧守灵的人却依旧很多。

“石夫人，老爷他现在都还没醒，您可千万别伤心过度昏过去，这石家就没主了啊！唉！少爷他们……唉！”一个管家说道，他姓冯，服侍了石家十多年，感情颇深。

“呜呜啊，你说！石鸿福他造了什么孽啊！这妖人为什么就偏偏逮住我的儿啊！我也死了算了！不想活了呜呜呜啊啊！”一个中年女人跪在棺材前，眼睛肿得不成样，身边侍女见她这副表情，也只能低着头，为死去的少爷们装模作样哭几下。

至于为什么装模作样，在她们看来，石家四个儿子从小就娇纵跋扈刁蛮任性，还成天拿下人取乐，死了活该。心里那么想，嘴上可不能那么说，“夫人，节哀顺变吧，少爷他们这么孝敬，在天之灵肯定不希望看见您如此伤心！”

“就是，呜呜呜，少爷死得好惨……”

“石老爷他老来得子，还因为此事乐了这么多年，如今……唉！”

……

院中，十二层高楼。

细雪坐在第四层的房檐上，将下方哭丧人之间的对话听了个遍，他想得到些线索。不得不说，淮陵可真大，以他的速度也找了大半宿才终于找到此处。

这么辛苦奔波，到不是细雪对马妖杀人的理由感兴趣，疯也好，寻仇也罢，这都不是他该管的事。

细雪只想知道马妖的下落，活要见妖死要见尸。马妖的气息瞬间消失让细雪觉得对方不像是死了，更像是施展了某种特殊的功法将自己隐藏起来，亦或者，妖技。

“夫人，老爷在床上昏迷的这些天，连东西都没吃，衣服也没换，这可怎么办？”冯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问道。

“唉！宋大人亲自派官医来看过，说是气急而晕，要等他自己醒来才行，造孽啊，造孽啊！”石夫人叹息道。

嗒！

咵嗒！！！！

“啊！！什么？！”

“怎么回事？”“吓死我了，掉了个什么下来？”

一片瓦从楼上忽然坠落，摔在地上碎成渣，引得众人尖叫。

匍匐在地上的人纷纷站起，抬头向上看去，

四楼屋顶的边沿站着一个男人，长发盘头，高九尺，虎背熊腰，负手立于月下；身披银甲透着白光，寒芒四射。

此时见此幕，下方众人无一不是在心中浮现了两个字。

神威

“宋……宋大人？”

“宋戬大人？您在那里干什么？”

“还愣着干嘛？快去给宋大人倒杯茶！”

众人疑惑。

“无妨，石鸿福醒来了么？”宋戬问。

“回宋大人，子爵大人他还没有醒来，恐怕这几天醒不来了，官医说他……”

石夫人话还没说完，便被屋檐上的男人出声打断。

“嗯。关于这件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今后若有外人问起，该怎么回答我已经教过你们，希望你们心中有数。”宋戬说完，准备离开。

“宋大人！宋大人！能，能否冒昧问一句，那妖人到底是生是死？尸体如何处置？可别让我死去的四个儿……”石夫人哭着问道。她虽看见宋戬用长枪将妖人击倒在地，鲜血直流，但那一枪是否致命，妖人之后的下落，她都无从得知。

宋戬将尸体抗走了。

“必死无疑，尸体被我扔到湖中喂鱼了。”宋戬回道。

“好，多谢宋大人，我儿在天之灵也算……”石夫人没再说下去。

宋戬化作银光消失在原地。

……

石鸿福宅邸几百米外的某棵大树上，一名灰衣少年坐在结实的树干末端，狠狠啃了几口手中馒头。这是他刚才在街边的馒头铺里买的，想先吃些东西压压惊。

就几分钟前，细雪遇见了一个实力尤为恐怖的男人，那人凌空出现时给他带来的压迫感，可谓是他入淮陵以来唯一的一次。

于是，细雪匆忙溜走。

虽然没能听到院子里那些人继续谈论马妖的下落，但至少确认了一些信息的真假，其中，最重要的线索是宋戬。

“刚才那人，不会是宋戬吧？”

……

次日。

淮陵马市，万人空巷。

“修马蹄喽，十五钱一次，若是想让你的马儿跑得比宋戬还快，就来我这修马蹄！”

“烈火驹，疾风驹，要什么驹，有什么驹！五十两银子来一匹！”

偌大的集市里，有牵着匹独马准备卖掉凑钱医病的驼背老人，也有手握十几条缰绳，坐在马背上悠哉讨价还价的养马大户。

灰衣少年穿行在人群中，挨家挨户问去，“这位兄台，请问你们家的马儿最近有没有什么异于寻常的行为，例如倒立喝水之类？”

“嘿？你这小子，不买就赶紧滚蛋，它要是有这本事，老子早都带进皇城演杂技挣钱去了，还等得起你来这破地方问我？滚蛋滚蛋！”马夫用扫帚指着对方，出声道。

少年尴尬笑笑，随后退出马槽。

之所以来马市，不仅因为这里最有可能找到关于马妖的线索，主要是昨日，那突然消失了的妖气，于众人深睡之时乍现，片刻后隐匿得又无影无踪。

细雪顺着感知找到此处，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马市，不就是替对方掩人耳目的地方么。

许久后。

有个身影将细雪的视线吸引了过去，果然。

功夫不负有心人。

“哟，小少爷，一看您就气度不凡呐！黑锦遮眸，双剑挂后，英雄出少年！英雄出少年！嘿嘿，买马吗？您瞅瞅咱家这些个大家伙，跑得那叫一个快！”

细雪被眼前人的相貌惊住，此人未免太丑了些，年龄约四五十岁，满脸黑痣，一口黄牙，脸长脖子粗，挺着个肚子好似大水桶。

“噗，哈哈哈，不买不买，你们家的马儿最近有异于寻常的举动吗？”少年问道。

若是多当几年生意人便会明白，生意，讲究缘分，谈不成生意，谈个朋友也挺不错，眼下这会也许没什么利益来往，等哪日要用时才知朋友多了路好走。

见对方一口否决，黑痣男人没和其他老板一般闲浪费时间急着赶人，而是笑着回道：“不买没关系，下次再来，嘿嘿，小少爷，你说这好好马儿能有什么异于寻常的动作？我一日四顿，喂得好好的，粮水充足。”

若是一匹马的四肢不强壮，不就跟路边蔫了的狗尾草没两样么，那种马自然不能卖个好价钱，黑痣男人很清楚这点。

“老兄尊姓大名？”少年问道。

“家父是粗人，起了个俗名，仨字，钱乾前，嘿嘿。”钱乾钱说道。

钱钱钱？细雪心想这可真是亲爹才能起出来的名字。还好这个钱乾前运气不错，今日能遇见自己，要不然他的银子可要没命花了。

“在下细雪。钱兄，见你我二人有缘，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前些日子闯入淮陵的疯马你还记得否？官府通告说是妖人作祟，已被斩除，但其实马妖逃了，只是重伤后隐藏了起来。”少年悄声对着钱乾钱道，满脸严肃。

妖人，跑了？

“真的假的？你这小子，造谣被官府抓了可别牵连我啊！胡说道！”男人一脸不信。疯马杀人这事他听人提起过，毕竟淮陵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妖人作祟的案例，一时间被大家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官府怎么可能骗人，城主宋长空出了名的高风亮节，怎会让手下人隐瞒这点小事？不过，这种小事可能还传不到宋长空耳中就已经没了下文。再者，出手降妖的人乃是号称淮陵第一高手的宋戬，真能让妖人逃了不成？

细雪赶紧用食指挡在嘴前，悄声道：“嘘，所以说是秘密呢？马妖重伤后，必不可能再消耗妖力化为人形，所以会变作马儿藏起来，说不定，就藏在这每天人来人往的马市当中。”

“宋戬修为极高杀掉马妖自是不在话下，但他也许不懂妖人的玄机。就好似山中壁虎能断尾逃生那般，普通马妖还好，死了便死了，若是星族当中的日马，妖力到达某种程度后，他们第一次死亡并不会真的死，而是消耗精血将承载着记忆的灵魂化作一枚血色妖丹藏在尸体内，等待三日后重塑血肉之躯。”

钱乾前听后猛地一惊，身体颤了起来。

“与平常马不同，星族马妖身形更大，更强壮，眼中带血，齿如虎锯。它不吃草，也不喝水，而是食肉，饮血，到了晋升时期，还会吞噬内力强者的内丹。当然，偶尔也会吃下普通人的内丹，打打牙祭。”细雪在钱乾前身旁诉说着，身体靠对方越来越近，他死死盯着钱乾前的双眼。

嘴会说谎，眼睛可不会。

胆怯之下，钱乾前不知自己已将心中的秘密暴露无遗。

前几天夜里，钱乾前独自乘船前往淮陵名为荷春池的湖中钓鱼，本想钓几尾小鱼炒菜下酒，哪知湖中竟漂起来一具黑马的尸体。

尸体上，有枚暗红色的珠子散发出微弱光芒。钱乾前误以为这是哪家的珍贵马儿，死后葬入湖中，珠子是其佩戴的宝物，于是将它取下带回。

到第二天醒来，他想将锁在盒中的宝珠拿出欣赏时，盒中空无一物，再反观自己的马圈中，竟多了一匹骏马！

体态壮硕，目如宝石，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起初钱乾前有些害怕，想报官，毕竟回忆起了马妖杀人的事件；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这匹马除了壮硕些以外，和平常马儿无异，城内的公告也写着宋戬已经击杀妖人。所以他寻思，没准这马儿是老天爷心疼自己长得丑，送给自己的大礼，毕竟这等货色的马可不多见，出手定能买个好价钱。

直到刚才，钱乾前都还准备着闷声发大财，把这匹来路不明的骏马找个机会卖出去。

“它好像……这几日真的没吃过粮草……双目黑中带血……好像牙口也……该不会……”钱乾前转头望着细雪，支支吾吾。

“噗，哈哈，没事没事，带我去找它。”少年微微一笑，将手搭在对方肩上。